南京千佛崖石窟岌岌可危 倉促修繕引發多處"硬傷"
(8月4日人民網訊)□一個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維修時真的不能避免「硬傷」?
□為什麼不嚴格按照程序和規定進行文物保護維修的事時有發生?是程序的錯,還是操作的錯?
□一份地質環境調查報告,究竟值50萬、5萬,還是兩三千元?該誰說了算?
□誰有資格進行文物保護施工?為什麼「全國可能沒有一傢俱有資質證明」?
千佛崖石窟岌岌可危多年,修繕工程今年倉促啟動
說起來,始建於南朝齊、梁年間的南京□霞山的252個石窟、515尊佛教造像,堪與山西大同雲岡石窟、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媲美,但其破損嚴重,長期湮沒於□霞寺繚繞的香火之中,極少有人能見其「廬山真面目」。
有著1500年歷史的千佛崖石窟依山而鑿,窟內多為無頭佛像,且肢體殘缺不全。因長期香火煙熏,有的石窟內壁幾成黑色,覆蓋了明代的朱紅色彩繪。
佛崖石窟破損嚴重,現狀堪憂。在唐代,曾經將石窟中佛教造像的頭鑿去;到了明代,因岩石嚴重風化,一些窟頂倒塌;民國初年,寺廟中人為了保護石窟,將窟內佛教造像用水泥包裹重塑,嚴重破壞了原有的風貌。
更為嚴重的是,千佛崖為沙岩,石質疏鬆,易於風化。山體分布許多裂隙,縱橫交錯。每逢雨天,窟內大量漏水,許多佛像長了青苔,「如果不採取保護措施,石窟將遭到進一步損壞」。
顯然,千佛崖現狀促使南京市文物部門今年啟動石窟修繕工程。但這還不是唯一的原因。
早在1998年4月,江蘇省文化廳、南京市文物局、南京市宗教局就會同有關專家,以及佛教協會的代表,在□霞寺召開了「□霞山千佛崖佛教造像專家論證會」。會議指出,保護修復工作刻不容緩。
由於資金及管理等方面的原因,兩年過去了,□霞山石窟的搶救性保護工作並沒有太大的進展。「石窟洞口沒有任何圍護欄,有的窟內,佛像前仍是燭光搖曳,香菸繚繞。」南京師範大學敦煌學研究中心主任黃征博士說。
今年2月,事情有了轉機。為了迎接第6屆世界華商大會在南京召開,有關領導在對□霞山風景區進行環境治理工作檢查時,要求文物部門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加快對千佛崖文物搶救性保護的進程。
南京市政府很快撥出200萬元資金,用於千佛崖文物搶救性保護,一期修復工程涉及千佛崖石窟中11窟30多尊造像。市文物局將此項任務交給了南京市文物研究所。
千佛崖的修繕成了媒體追蹤報導的「熱點」,千佛崖保護維修是否存在「硬傷」
在特殊背景下開始的千佛崖石窟搶救性保護工作,有些先天不足,對於具體維修措施的爭議由此產生。
採訪中,車廣錦和施工單位負責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文物保護材料研究所所長丘建輝,針對前段時間媒體所披露的修復工程中不當措施,逐條向記者解釋。在千佛崖保護維修一期工程的具體施工過程中的「硬傷」,看來仍是存在的。
關於PVC管嵌。
「在千佛崖石窟一期保護維修工程中,我們的確用PVC管嵌入石窟內壁裂隙。主要是為了使山體中的水排出,防止漏水。」丘建輝也透露,這一辦法並非最好。「我們和南京文物研究所簽合同時,合同要求要徹底堵漏,這很難做到。我們提出要一份詳細的千佛崖水文地質資料,研究所拿不出來。有關地質勘探部門稱,制訂這樣一份資料,需要50萬元,要近一年時間的調查勘測。資金是個問題,時間也不允許,我們只有探索新辦法。」
「這種辦法有的地方也嘗試過。」南京博物院副院長、中國文物保護技術協會副理事長奚三彩說,「但進行這種自然環境下的文物保護,水文地質資料不可或缺。就像一個醫生,摸不清病症所在,自然無法對症下藥。」
關於用清洗劑清洗內壁。
這顯然是最具爭議的一點。在千佛崖石窟現場,記者用指尖輕觸石窟內壁遺存的明代彩繪,就能感受到彩繪脆弱的粉層,石窟內殘留的明代彩繪,已是「弱不禁風」了。
「我們所用的清洗劑是中性的石質專用清洗劑。」車廣錦解釋說。丘建輝也反覆強調,這種材料是該所在原文物保護材料上改良配方,不會對彩繪造成傷害。但是,該材料是否經過相關部門的質量鑑定,邱建輝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
關於用塗料隨意塗抹石窟內壁。
這一做法看來最讓人無法接受。7月4日,有人發現,在原標號25的石窟內,施工隊竟將灰白色塗料塗抹在有著彩繪的石窟內壁上,過了幾天,又發現,這些塗料又被悄然剝去。
「塗抹塗料是為了掩蓋石窟內壁殘留的120多個小鑿痕。」丘建輝說,「我也以為不妥,這有違『修舊如舊』的原則,但有專家強調可以試試。塗上去後,才發現這樣並不美觀,就將它除去了,並沒有影響到內壁彩繪。這說明,我們所用的材料並不是不可逆轉、不可撤消和不可替代的。」丘建輝補充道。在他看來,這樣做,並沒有傷害已經是「弱不禁風」的彩繪。可是看上去彩繪已被部分覆蓋,不完整了。
千佛崖石窟一期修復工程動工兩個月後,修復方案仍未得到省有關部門最終認定
在千佛崖石窟保護維修一期工程的審批程序上,顯然也存在不可迴避的問題。
7月16日,國家確定千佛崖石窟為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之前,千佛崖石窟屬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依照有關規定,其維修必須經過相關程序。
據奚三彩介紹:「第一,應由市文物局委託某個單位設計一個總體方案,比如,環境狀況調查、文物損壞程度、圖片資料、影像資料、測繪資料等。同時,組織專家討論,提出解決方案,設計好解決問題的步驟及相關措施。第二,報送省有關部門,由省裡再組織相關專家討論修改,使之完善。第三,再組織專家論證通過。如果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還要上報國家文物局,由國家局進行論證批復。」
走完嚴格的審批程序,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在實際操作過程中,不嚴格按照程序和規定進行文物保護維修的事情經常發生。在很多地方,文物保護資金由當地政府提供,政府的意見舉足輕重,相對而言程序就顯得不太重要了。」奚三彩認為,這是文物保護工作中普遍存在的問題。
「我們是邊開展維修邊報批的。」車廣錦介紹說。
5月18日,施工隊伍進駐現場。5月20日,千佛崖石窟一期修復工程在沒有拿到相關批文的情況下動工。
「6月22日,省有關部門對南京文物研究所關於《□霞山千佛崖文物維修工作總體方案》、《□霞山千佛崖文物第一期保護方案》有一個批復。」車廣錦說,批復指出,該方案需要補充考古資料、病害分析研究、現狀情況,這是文物保護維修工程必備的基本資料。南京市文物研究所迅速於7月初將資料補齊上報,但到7月底,維修工程進行了2個月,修復方案仍然沒有得到省有關部門最終認定。
南京市文化局、文物局都意識到這一缺陷。文化局領導和車廣錦再三向記者強調,目前千佛崖石窟一期保護維修工程,是文物修繕工作的前期準備工作。「我們是在做清洗、堵漏、加固及一些防風化處理。事實上,我們仍然在做考古工作。」車廣錦解釋。
這顯然有些牽強。記者注意到,無論是在南京市文化局認可的部分媒體報導中,還是在其於7月下旬舉辦的「關於□霞山千佛崖文物保護工作的情況通報」新聞發布會上,均使用了「保護維修」一詞。在被遮蔽起來的施工現場,有一塊醒目的警示牌,上面寫著,「維修施工現場,不得擅自入內」。
在文物維修保護的市場化操作上,南京文物研究所遭遇的問題也帶有共性
「千佛崖修繕事件」從一開始被媒體曝光,就帶有很強的戲劇性。
最初舉報的項長興,原是南京鉛鋅銀礦高級工程師。「1998年『修繕□霞山千佛崖佛教造像專家論證會』召開後,我就開始千佛崖地區的地質環境工作。」項長興當時與南京市文物研究所有過一定接觸。
在工程動工之前,項長興與市文研所就地質環境資料轉讓費發生分歧。項長興認為,他花費了大量精力並經過南京大學專家認可的調查,值5萬元。而市文研所的心理價位只有兩三千元。轉讓協議沒有達成,項長興倔勁來了,「從他們動手施工開始,我就常在工地附近轉悠,我倒要看看,沒有地質環境資料,他們如何施工?」項長興終於發現了問題,並拍攝了大量的現場施工照片作舉證依據。
一份地質環境調查報告,專業地質部門開價50萬元,項長興要5萬元,南京文物研究所認為只值兩三千元,究竟哪一個合理呢?「我們也說不清楚,」儘管奚三彩已從事文物保護30多年。
另一舉報人南京神藝實業公司副總經理李寶珊提出的問題,同樣與當前文物保護維修市場有關。
一直從事仿古彫刻的南京神藝實業公司,1998年參與千佛崖石窟修復調查工作。在南京市文物局1998年9月11日的一份《南京□霞山石窟文物調查工作計畫》中提到:「具體修復安排由負責修復工作的『神藝』公司與負責文物調查工作的市文物研究所人員另行商定。」
據此,李寶珊認為,「至少我們應該得到消息,參與招投標。」可直到今年4月中旬,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文物保護材料研究所現場勘查時,神藝公司才醒悟,但為時已晚。「儘管市文研所歡迎我們投標,但我們根本沒時間準備競標材料,只有放棄。」
在解釋這段紛爭時,車廣錦堅持,此次維修保護工程經過嚴格的招投標程序,「我是去年才到文研所的,不太瞭解神藝公司,至少,它在文物保護維修圈子裡是不知名的。」
李寶珊承認神藝公司沒有文物保護施工資質,但他懷疑,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文物保護材料研究所是否具有相關資質證明。「我們也沒有,」丘建輝坦言,「我敢說,全國可能沒有一傢俱有這樣的資質證明」。
「這的確是當前文物保護維修市場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奚三彩說。他管理之下的南京博物院文物保護研究所,是業內公認的權威文物保護維修單位,也沒有資質證明。「我們以前接文物保護維修項目,憑的是從業人員的職稱認證。不過,最近國家文物局正抓緊制定相關法規,規範市場。」
奚三彩注意到,由於缺乏相應的法規和規範管理,文物保護維修隊伍的確存在良莠不齊、專業人才匱乏的現象。
在施工現場,我們的確看到,對千佛崖石窟內壁縫隙填充封閉處理過程中,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丘建輝指著一個接近完工的石窟內壁問道:「你能看出哪裡是修補的嗎?」而以記者外行人的眼光,卻很明顯能看出朱紅色內壁上的修復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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