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過道上,大約二十多人緊緊向袁小平圍攏,為首的幾個人,頸上戴著柱形的金項鏈,手腕上纏著一圈鐵鏈,鐵鏈的一端環扣在大拇指上,高聲嚷:「打死他,打死他!」
曾斌意識到有人鬧事來了,趁人不注意,逕直朝醫院大門口跑去,在保安室借了一個手機撥打110報警。
一個手腕上纏有鐵鏈的青年抱起護士站辦公桌上盛有消毒液的大搪缸狠狠砸在袁小平的頭上;緊接著一個更大的器皿擊中袁的右耳,血流了出來。沒等袁叫出聲來,先前抓住薛永姣的老者抄起5個金屬夾朝袁的頭上猛擊。外面不斷有人進來毆打袁小平。
事態愈演愈烈,最終釀成一場規模罕見的醫患衝突,造成醫生慘遭侮辱,此事迅速引起巨大反響。
導火索
3歲小孩尹麟的死亡是這場暴力行為發生的直接原因:
當天半夜零點剛過,尹麟的父親--衡陽市珠暉區酃湖鄉大眾村村民尹盛軍和妻子黃叔珍帶孩子來附一院急診科就診。尹麟咳嗽發燒已有兩三天,此前曾在當地另外一家醫院就診過,但沒見好轉。
尹盛軍夫婦來時,袁小平正在休息室睡覺。護士薛永姣接待了他們夫婦,說要先給孩子量體溫,由於薛的護士站沒有體溫計,只好由尹盛軍夫婦帶著孩子到另外的科室量了體溫。這個過程用了半個小時,使尹盛軍夫婦頗為不快。
零時30分,袁小平被叫醒。據黃叔珍說,她拿孩子以前的病歷給袁小平看,可袁「看都沒看」就把病歷推向一邊,也沒有對孩子進行檢查,便馬上叫護士給孩子「輸氧、輸液」。
事後袁小平對記者解釋說,他當時憑經驗一眼就發現孩子病情危重,按照急救慣例,醫生應該先對病人進行搶救再進行檢查。
而尹盛軍夫婦一直認為孩子的病情不是很嚴重,因為護士量出尹麟的體溫是38.3攝氏度,屬中度發燒;孩子來時還在叫媽媽,還唱了歌。
尹盛軍對記者說,護士給孩子輸液的時候,袁又回休息室睡覺去了,這使他們疑心袁對孩子的病情漠不關心。而袁事後辯解說,他當時並沒有去睡覺,而是去看別的病人去了。
薛永姣說給孩子輸的是葡萄糖,但夫婦倆懷疑這是別的液體,黃叔珍說:「當時我問了很多遍,袁醫生和護士都沒有開口。」
而袁小平認為當時忙著搶救病人,誰顧得上回答這個「很常識」的問題?
記者很詳細地調查了搶救的整個過程。據袁回憶,他們先後給尹麟使用了多種藥物:輸液後靜脈推注了強心劑西地蘭和利尿劑,肌肉注射了菲那根,又分別靜脈推注了地塞米松、安茶鹼。
據瞭解,安茶鹼的使用在醫療界存在一些爭議,如果是兒童,劑量要注意,不慎可能導致病人死亡。但是因為它對抑制哮喘有很好的作用,在臨床中還是被很多醫生廣泛使用,特別在搶救時更是常用。
袁和薛相信他們的藥物和操作程序都沒有錯誤,因為「這裡是正規醫院,是湘南最好的醫院之一,護士都經過了嚴格的培訓」。
護士對尹麟進行的最後一項搶救措施是在屁股上打了一針「安定」,在此之前,孩子出現了比較危急的狀況。「安定」打下去後,黃叔珍看見孩子口吐白沫,兩眼發直,便哭喊起來。尹盛軍急忙催著護士叫來袁醫生,袁給尹麟做了胸外按摩後,宣布孩子不行了。
尹盛軍夫婦對記者說,這個結果對他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尹盛軍當時就暈過去了,而黃叔珍兩腿一軟,抱著孩子哭喊著求袁醫生「救救我的毛毛(孩子)吧」,而袁則生硬地將黃推開了。
但袁認為這個情節純屬虛構,因為尹麟當時躺在病床上,怎麼可能由黃抱著?
凌晨2時剛過,醫院給尹盛軍夫婦下達了尹麟的死亡通知書。
尹盛軍用手機給他父親尹吉國打了一個電話後,就帶著妻子回家了。凌晨2時半,急診科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尹盛軍的叔叔尹吉久,一個是留分頭拿公文包的人,此人後經當地警方調查,是尹盛軍同村的村支部書記。
「分頭」出面交涉,提出要將死者未用完的藥物予以保留。袁當時以人格作保答應了,並轉告了值班護士。
凌晨4時,尹盛軍的父親尹吉國和姐姐尹盛美、妻弟黃叔軍等趕到急診科,恰好看見護士薛永姣將插在尹麟身上的輸液針管拔下,他們大怒,急聲喝止。
薛永姣事後解釋說,她當時在作屍體料理,按照慣例,患者死亡後要進行常規料理,拔除身上所有的輸液靜脈通道。
隨同尹吉國一同前來的還有酃湖鄉衛生院一位蔡姓院長,根據事後警方的調查,他來的目的是幫尹吉國父子查看尹麟的死亡原因。
當蔡看到輸液管已經拔下,藥物已經封存起來,便兩手一攤,說:「現場都已經破壞了,我看不出來了。」尹吉國聽到這話以後,轉身就抓住了薛永姣的衣領,而尹盛美則情緒激動地抓住了袁小平。
尹吉國責問袁小平為什麼要把藥物換掉,袁急忙解釋,說他們沒有將藥物換掉而是將它封存起來了。尹不信,要袁拿出一個解決辦法來。袁說他已經通知了總值班,總值班打電話回來說,院長不在,他做不了主。
尹吉國因此被激怒,當時就動了手。
5時許,醫院保衛科一位姓許的科長、醫務科一位姓夏的副科長聞訊趕到現場,但也沒能解決問題,因為「院領導不在」。
「110」來了又走了
許、夏二人來到後不久,衡陽市公安局石鼓分局110出警大隊大隊長劉新民接到市110指揮中心的命令,率一位姓周和姓毛的民警趕到了現場。
此時袁小平已被打得渾身是血,他從尹吉國的控制下掙脫出來,向一位民警靠攏,並抓住該民警的手求救。袁的眼鏡被打掉,眼睛又被消毒液灼傷,不能仔細看清楚該警察的五官,只依稀記得他是個中年人,穿著警服,個頭偏矮體型偏胖。
令袁驚駭的是,該警官竟然對他的求助無動於衷,不但沒有制止打人者行凶,反而和一個打人者一起將袁抓住該警官的右手掰開。
據當時目擊了事情經過的一些醫生和病人家屬說,他們看見那名警官還和打人者中一名個子矮矮的、穿黑色夾克留平頭的人握了手,那人脖子上戴著柱形金項鏈,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看起來是那群打人者的頭頭。
5月16日下午,衡陽市110指揮中心一位姓李的主任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根據他們的調查,110指揮中心是在凌晨5時44分接到一個醫生報警的,1分鐘後,該中心通知了石鼓分局出警,5時55分,該中心接到三位民警在現場的反饋信息,說並沒有發生打架鬥毆,雙方比較平靜,看來是一起醫療糾紛,不屬於110管轄的責任範圍,請示是否離開現場。調查顯示,三位警官從出警到離開現場一共只有10分鐘的時間。
事後三名警官在接受調查時誰也不承認和打人者握了手,但石鼓分局一位副局長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跟警官握手的那人是大眾村的一位村支部書記。該局長沒有向記者透露村支部書記和握手那名警官的姓名。
三位警官離開後,袁小平被尹吉國等人拖進急診科內科診室。在袁用自來水沖洗眼睛的時候,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袁的背上。袁小平說,趕回醫院的尹盛軍當時掐住他的脖子,問袁「想選擇怎麼死、什麼時候死」。
袁小平在昏昏沉沉中感到自己的上衣被剝掉,耳邊只聽見有人喊「打」,幾名年輕人將他踢倒在地,拳腳紛紛落在他身上。目擊者看到,黃叔軍用手纏鐵鏈的拳頭朝袁後頸猛擊,後經證實,此擊導致袁的顱底骨折、頸椎錯位。
護士薛永姣、劉新虹流著眼淚目睹了這一切,她們用拳頭摀住嘴巴,不敢哭出聲來。
抱屍遊行示眾
早上6時多,一些病人和醫生陸陸續續來到醫院,他們吃驚地看見,袁只穿著褲衩,裸露著上身和大腿,赤著雙腳,雙手抱著一個小孩的屍體在醫院的樓群之間來回遊走。
袁的身後跟著神色不善的一群人,他們強迫袁走一步叫一聲「是我一針打死了小孩」。有一個人拿著棍子,袁走一步,那人就在他的腿上打一棍子,還不時強迫他跪下來。
袁說,當時他神志不清,恍恍惚惚,身上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內心深處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恥辱感。
這樣的情景一直持續到上午9時多,很多醫生見證了這個場面,急診科護士長黃春蓮告訴記者,她一進醫院就看見幾個人在「噼噼啪啪」地打袁醫生的耳光,她說,這個時候她看見的袁醫生已經不是平常那個溫文爾雅的副教授和主任醫師了,他臉上紅腫,血跡和灰塵混在一塊,不像個人樣了。黃說,她當時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一些病人和家屬看到這一幕也感到心酸,有人聽到一位老年患者流著眼淚不停說:「造孽呀,這簡直是在造孽呀!」
袁小平事後回憶說,打人者逼他抱著屍體去找院長,他不肯,引來了他們更加猛烈的打罵。
一些病人和醫生看不過,說了一些勸解的話,也挨了打罵。40多歲的黃春蓮因為說了一句「有話好好講,為什麼要打人」,被一個手纏鐵鏈的人追上打了十幾個耳光,黃說,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一個受人尊敬的護士長,卻被一個和她兒子年齡一樣大的人打耳光,那種痛心和恥辱,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表述。
上午8時多,上班的醫生越來越多,打人者似乎打紅了眼,開始對其他的醫生進行攻擊。急診科大樓的所有門道都被打人者封鎖,急診外科醫生戴小明、B超室主任丁振東、護士長黃春蓮、劉衛星以及外科醫生劉志文被關在急診科大樓裡,打人者用鐵鏈、棍棒、醫療器械對醫生們一陣猛打,結果劉志文的鼻樑骨被打斷,其他人也受了輕重不同的傷。
事後經過調查,當天一共有十幾名醫生被打傷。
「110」為何不出警
袁小平的慘狀激起醫生們的憤怒,為袁小平站出來的醫生越來越多。醫生們事後告訴記者,作為同事和同行,袁小平受到的傷害和屈辱他們感同身受。
但是醫生們發現,打人者一方的人數也越來越多,旁觀者聽見那些手纏鐵鏈的人不停地打電話:「快把兄弟們都叫來」。到8時半左右,打人者的人數不斷增加,人們看到附一院的門口不斷有一些昵崛舜映鱟獬島兔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