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中國北方最大「股票黑市」

2002-12-15 21:01 作者:李兆清 國慶節後還沒過幾天，吉林通化市白天的最高氣溫已降至近０℃。按照東北人的習慣，冬天沒事是不太願意出門的，路上稀落的行人顯得有些懶散。
上午１０點鐘，記者走出通化火車站，隨口問幾個擺小攤的商販哪裡有那種「紙印的股票」賣。一位女店主快人快語：「你說是『黑市兒』吧？在秋林公司！」
在通化，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市場上有一種「紙印的股票」，同時也把進行這種股票交易的地方公稱為「黑市兒」。
秋林公司是哈爾濱一家老牌商業企業，在東北多個城市開有分公司。通化的「股票黑市」就在秋林大廈寫字樓的門前。這座寫字樓的一二層出租給了當地最大的證券營業部－－中國民族信託投資公司證券營業部，所以從事股票「黑市交易」的人也在這裡湊熱鬧，為的是生意好做。
時近正午。大約５０人手持寫有自己願意收售的股票的牌子，向進出於證券營業部的人詢問是否有「原始股票」買賣。當地人統稱這些「站街」叫買叫賣的人為「經紀人」。記者向其中幾位索要了名片，發現上面無一例外地印有「通化地區原始股票交易經紀人」字樣。由於天冷，大多數「經紀人」已經收兵還巢，據說夏天最熱鬧的時候，這裡每天聚集的「經紀人」可達千人上下。
「股票黑市」與「經紀人」
「股票黑市」上交易的都是一些通化市地方企業發行的有記名股權證書。
「經紀人」對記者自然比較避諱，再三詢問他們才承認，他們一般是先收購當地企業發行的原始股票，在價格合適的時間出售，賺取其中差價以獲利。他們又訴苦道「都是下崗工人」，沒有辦法才以此維持生計。但據知情者透露，「經紀人」一般都能獲得比較大的利潤。
「通化地區原始股票交易經紀人」通常可以分為兩類：其一是代理別人買賣股票，類似於比較典型的經紀人行為。他們手裡大都沒有股票，只是因為在圈子裡的熟人多，所以一些手裡擁有所謂「原始股票」的人一般會委託他們協助尋找交易對手－－要買的找賣家，要賣的找買家。此時他們充當中介，所賺的錢是買賣雙方承諾的佣金。
第二類「經紀人」則是自己買賣股票賺取差價，像一般的投資者，但他們購買了所看好企業的股票後一般並不急於出手。這些人的做法有時很像美國納斯達克實行的「競爭性做市商制度」。他們在彼此相互有競爭的前提下，只對自己認同的股票進行買賣，如果價錢合適，有人賣他們就買，有人買他們就賣，從而為這個本來流動性很差的「股票黑市」上的「原始股票」創造了流動性，同時也維繫了一定的市場價格。目前通化「黑市」上的股票價格大多在１．００元至１．５０元之間。
不管如何稱呼他們，「經紀人」對自己所鍾情的股票都如數家珍，可以滔滔不絕地向前來諮詢的人介紹一大堆「基本面情況」。
不過，他們所說的情況到底是真是假，外面來的人仍一下很難識別。一位「經紀人」手裡持有通化市某公司的股票。這家企業曾在通化市大做廣告，聲稱是經吉林省人民政府批准設立並強力推薦上市的企業；股票將於２００２年年底或２００３年年初在創業板市場掛牌交易，上市後市價不會低於現在發行的原始股股價的５倍。
政府提供過戶支持
但是這位「經紀人」又私下告訴記者，其實這家公司只是經通化當地政府批准設立的股份有限公司，既非「省政府強力推薦」，也沒有進入上市輔導期，更未依法進入股票發行的相關審核程序。
在通化「股票黑市」買股票絕非一買了之，而必需經過一個重要的環節－－過戶。
「股票黑市」所交易的股票１００％都是有記名的股權證。據當地人向記者透露，要「過戶」不僅是為了確保股權的有效性，更重要的是防止出現「假股票」。
到什麼地方辦理股票的過戶手續？－－通化市股份制諮詢服務中心。這是一家有市政府背景的機構，凡屬通化市政府批准向社會公眾發行了股權證的當地企業，其股權證的交易過戶、交割、清算等工作均由這家中介機構來完成。
經人指點，記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與「股票黑市」同在一條街道、距之向西大約兩公里的一幢不高的小樓，門前懸掛著「通化市股份制諮詢服務中心」的銅牌。辦理股票過戶手續在此樓的三層，一個５０多平方米的大廳。
大廳裡擺著一些電腦，上面記載了各個發行股權證的企業的相關情況。同時，每張股權證上的號碼與其持有者的身份證號碼、家庭住址、聯繫電話等個人資料也都在電腦中一一對應。辦理過戶的交易雙方必須持有身份證、股權證和相應的款項親到現場，參與股權證的變更登記、股權證與款項之間的交割和清算。據記者現場觀察，全部過戶大約１０分鐘即告完成。
記者試圖拍照但立刻遭到工作人員的制止。據瞭解，通化市股份制諮詢服務中心每辦理一筆股權過戶，要收取６０元人民幣的過戶手續費。
通化市的「英雄」
目前通化有四個內地和香港上市公司，即通化東寶（６００８６７）、通化金馬（０００７６６）、通化葡萄酒（６００３６５）、長龍藥業（８０４９ＨＫ）。如果將白雪山藥業和神源藥業兩家搭載上市的公司計入在內，通化市上市公司有六家。
無論從當地人口中還是在與政府相關的部門和機構，人們可以明顯感到「股票黑市」獲得了地方政府的積極支持。一些官員身份的人在接受《財經時報》採訪時並不迴避這個在常人意識中倍顯敏感的話題。但是，他們堅持將企業如此發行「原始股票」的行為稱作「資本運營」。
據瞭解，通化率先從事這等「資本運營」的企業，當屬上述六家已經上市的公司。用當地一家企業負責人的話說，在「股票黑市」上，這六家企業不僅是「先行者」，而且是「成功者」。因此，今天幾乎所有發行了「原始股票」的企業都直言不諱：瞄準Ａ股上市的最終目標；換句話說，這些企業在為進一步運作Ａ股的發行和上市尋找跳板。
它們通常的做法是：利用發行「原始股票」獲得一筆資金，再用這筆資金進一步運作Ａ股或Ｈ股發行上市的費用。這位企業負責人說，一旦上市成功，企業不僅可以獲得巨大的發展空間，而且還將被奉為當地的「英雄」。
據通化金馬（０００７６６）的一位內部人士透露，早在１９９３年，通化金馬的前身通化市生物化學製藥廠整體改制並與通化市特產集團總公司、通化市製藥廠三家企業共同發起，以定向募集方式設立通化金馬股份有限公司。而在１９９７年４月通化金馬上市時，該企業就已經向通化市民發行了所謂的「原始股票」。通化金馬因此獲得了數千萬元資金。在這筆巨大的資金的幫助下，通化金馬於１９９７年４月順利實現Ａ股上市。
據證券業內人士估計，一家中國企業若成功地發行Ａ股並上市，一般正常的費用支出大約需要２５００萬元人民幣；而這樣一項數額龐大的費用，對於一家通化這樣地方的市級企業來說絕非小數。同時，這筆費用當然不可能來自於銀行。那怎麼辦？一位企業負責人在接受《財經時報》採訪時很乾脆：「沒有辦法，只有靠發行『原始股票』，為企業籌集發行Ａ股所需要的資金。」
「原始股票」之謎
目前通化發行「原始股票」的企業包括了國有和私有不同的類型，且遍佈各行各業，甚至涉及自來水、電力、公共交通、金礦等政府壟斷性行業，當然，主力軍仍然是當地的醫藥企業。市政府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負責人介紹，通化市已經發行「原始股票」的企業達到５０家左右，所募集的資本總額大約在３０億－５０億元之間。
根據通化市經濟貿易委員會的一位人士透露，通化市發行「原始股票」的企業一般都沒有經過規範的股份制改造。它們的發行通常採取這樣的審批程序：首先，發行企業出具有效的資產證明－－為了確保「有效性」，資產證明一般由企業開戶的當地銀行出具；第二，根據資產證明確定企業可以發行的「原始股票」的額度，通常這個額度不能超過企業的總資產；第三，企業在通化市經貿委備案後，到吉林省經貿委報批；第四，吉林省經貿委批准後，即可在通化市全境向社會公眾發行股票。
通化市企業所發行的「原始股票」一般總額在１０００萬－１億股之間，發行價格為每股１元人民幣。這些「原始股票」只限於通化地區發行和流通，其他地區居民持有或交易無效。
這些企業「原始股票」在當地非常熱銷，「一搶而光」的現象是經常發生的。當地一家企業的工作人員對記者說，這樣的情形有點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更讓人吃驚的是，這些「原始股票」發行進入二級市場後，居然無一跌破發行價格。
通化市政府的一位人士稱，當地許多企業為了發行「原始股票」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出現過「違規」的記錄。他向記者介紹了這樣一個案例：通化聖大葡萄酒有限公司為了搭上「原始股票」這班車，未經「審批程序」便「私自發行」了「原始股票」，結果同樣引得當地投資人一搶而光。但是這家公司畢竟屬於擅自行動，通化市政府為此採取果斷措施，最後強令該企業退股還錢。
孰真孰假
所謂「原始股票」的股權證，其實就是由發行企業印製簽發的非常普通的一張紙和一個塑封的股權卡，很粗糙且沒有任何防偽措施。但即使這樣的股權證，當地居民還不一定買得到，通常需要通過「人際關係」，「走後門」。
據當地居民介紹，他們購買「原始股票」需要攜帶居民身份證原件和現金，到發行股票的企業登記交款，多數時候需要一個月左右才能拿到實物股權證。
據記者向當地投資者諮詢，與正式上市的「規範上市公司」季報、中報、年報的信息披露相比，這些發行了「原始股票」的企業基本上不存在定期的信息披露。通化市集貿中心股份有限公司，被認為是當地「信息披露」做得好的企業。它每年只有一次信息披露。而今年６月該公司說「需要運作Ａ股上市，所以公司將不再做信息披露工作」。
那麼，為什麼人們還趨之若鶩般購買這種股票？難道他們不怕上當受騙？在通化，不乏在「原始股票」上已經投資１００多萬元的投資人。
一位投資者面對記者的提問顯得很坦率：「我們之所以購買這種『原始股票』，靠的是自己的眼睛。因為這些企業就在我們身邊，就在自己的眼前，這些企業的領導人我們從小就熟。企業管理者與投資者之間有一種信任關係。」記者在採訪中對此感受非常明顯。比如，要想採訪某家企業的總經理，根本用不著自己去約訪，這些投資者打個電話就搞定了。
或許正因如此，通化的投資者認為，每年一次必不可少的公司股東大會，已經完全滿足了他們的信息需要。一位投資者告訴記者，在通化，許多投資者都是所持股票企業的常客，企業裡的任何變化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比如前不久一家製藥公司運貨的車輛有所減少，投資者馬上就有察覺，馬上到企業去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不會影響企業的效益？多少有些出乎記者意料的另一點是，投資者如此關心企業並不是為了分紅，而是擔心企業效益下降而使公司正式上市的計畫擱淺，從而影響所持「原始股票」升值。
記者瞭解到，「股票黑市」在通化存在了７年，其間儘管有些發行了「原始股票」企業出現過虧損，但尚未發現企業財務造假、惡意詐騙、管理者攜款失蹤等即使在規範的Ａ股市場上都沒能真正解決的問題，也許是時間還短，也許是問題尚未顯露，但至少至今企業的信譽當屬良好，從而強化了投資者的信心。
當然，「原始股票」在通化熱銷，最根本的因素還是利益驅動。因為發行「原始股票」的企業大都是為運作正式上市籌集所需費用，而一旦上市運作成功，投資者的收益可能非常可觀。如通化金馬、通化東寶等幾家公司正式上市前的「原始股票」，在「股票黑市」最高峰時曾被炒到每股３至４元。
每股１元錢的買入價３至４元賣出，其中２００％至３００％的可能差價，足以對投資者構成誘惑了。因此一般來說，通化的投資者對於企業利潤回報的要求並不十分強烈，而企業方面也經常以「企業現金不足」為由不給投資者分紅；但由於「正式上市」的希望存在，股票升值的希望存在，投資者似乎甘願如此。據當地投資者介紹，在通化，發行了「原始股票」的企業實行年終分紅者「有，但比較少」。
通化：結局難卜的資本遊戲 　
「醫藥城」勁頭不減
據通化市政府辦公室的人員向《財經時報》介紹，通化市在發展醫藥工業上具有「不可比擬」的資源優勢、產業優勢、產品優勢和人才優勢。１９９５年年初，通化市委、市政府決定把醫藥工業作為支柱產業，並提出建設一座「醫藥城」構想。根據這一構想，通化將利用１０年時間，建設成一座集醫藥工業、商貿、科研、教育、中藥材基地「五位一體」的現代化藥都。而從那時開始，當地企業股票發行也開始露出端倪。對此，地方政府和企業界都直接將發行股票稱為「資本運營」。
一位要求不透露姓名的該市領導在接受《財經時報》採訪時說，近６年來，雖然通化市的領導班子換了一茬又一茬，主要領導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但無論哪一屆、哪一任，「抓醫藥工業」的思路始終沒有變，抓「醫藥城」建設的勁頭始終沒有減。為了培育和壯大醫藥產業，政府創造一切寬鬆環境，調動一切積極因素。
發展醫藥產業需要大量資金投入，政府沒有這筆錢，銀行在資金支持方面也不可能過於開口子。為此，通化市的決策者和企業經營者不約而同將眼光放在了「資本運營」上。簡而言之，發行股票、公司上市、資產重組，是通化的企業最樂於幹的事情。
股票之熱
通化市政府一位要求不透露姓名的領導介紹：「我們政府對於企業發行股票的事情持支持態度，最主要的原因是股票市場解決了企業的資金問題。」他還證實，通化市的稅收和就業都因此有了增長。
這位領導進一步介紹，幾年來通化市在資本運營上共邁出「三大步」：一是以有限公司啟動民間資本，主要內容就是發行股票；二是以民營資本盤活國有資本，以兼併破產實現資源優化配置，主要就是使所有的企業逐步走向民營化；三是以有形資產盤活無形資產。
這位領導還說，組織和推動大企業實現低成本擴張，「把好的做大、大的做強」，這一切都不可能離開資本運作。同時，政府鼓勵大公司、大集團跨地區、跨行業、跨所有制聯合兼併。
記者獲知，目前在通化市１００多家醫藥企業中，已有２６家改制為股份制公司，其中３家發展為集團公司，３３家改制為有限責任公司；全市１０戶利稅超千萬元大戶，都出自於醫藥股份制企業。到「九五」期末，全市醫藥工業資產總額達到７８億元，比「八五」期末增加６２億元，其中「股份制改造」共為企業募集資金２１億元。僅通化金馬（０００７６６）上市，流入通化的資金就超過１０億元。
「方興未艾」
據通化市政府一位工作人員證實，除了已經進行「股份制改造」的企業，一些改制為有限責任公司的企業也同樣發行了股票，發行總額已經遠遠超過了該市領導所稱的２１億元。
通化市直轄的通化縣縣長王振才說，通化縣企業在「資本運營」（股票發行）方面成效顯著，東寶藥業、白雪山藥業和通化葡萄酒公司已成為上市公司，募集資金近１０億元。
通化市輝南縣人民政府一位副縣長說，輝南縣政府著力抓好資本運營和資產重組，壯大和培育「小巨人企業」。該縣工業企業「資本運營」和「資產重組」工作，同樣是鼓勵企業發行股票。
這位副縣長說，輝南縣突破資金短缺的制約，在投資主體多元化上下功夫，讓規模大、效益好的長龍、天泰、天宇、輝發四家醫藥企業發行股票，共吸納社會資金８０００多萬元。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積極爭取企業上市、參股、靠挂、聯合。長龍藥業於今年５月２４日在香港創業板成功上市，一次性募集資金７５００萬元，預計年末還可通過配股募集資金２億－３億元。與此同時，輝發藥業、天泰藥業、天宇藥業的上市工作也「正在積極運作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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