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我們的中國病了
朋友東海一梟兄寄來洋洋灑灑的中國疾病診斷報告,因忙於它事,未及細覽。今日有空仔細端詳,又聯想到網友梁衛星兄在關天茶舍的「自殺」,便受了很大觸動。我們的中國的病生了多少年了?不得而知,但現在確實是重病在身,我已感到我渾身的苦處。借讀東海一梟兄長文《我控訴》和梁衛星兄《為什麼我的內心總是充滿了恐懼與憂傷?》之感想,我也來談談中國的病。現在的中國在一般輿論中是「盛世」,「走進新時代」,我不是「異議人士」,但所謂陰陽互動,盛衰相依,「盛世」又豈能擔保無病?聯想到鄭觀應先生也是在「同光之治」的治世喊出了「盛世危言」,我也就不是被「槍打」之「出頭鳥」了。更主要的,我們的中國的病已深入到我的腠理,我不能諱疾忌醫,我要尋找「醫家」療救我的病苦。東海一梟兄在文中葷葷大餐地羅列了不少我們的中國的病狀,先展示主要部分如下:從最基層到最高層、從官方到全社會全方位多層次大範圍的腐敗。從上到下從官到民從媒體到社會無處不有的假話,五千年文明古國,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謊言之國;官腔,則是假話最集中最經典的體現。政府漠視人命、草芥人命。公安警察無休無止無窮無盡的醜惡和犯罪行為,他們肆無忌憚地侵犯私權、草芥人命、欺壓良善、循私枉法、警匪勾結、蛇鼠一窩、恐怖執法,法院有法不依、違法不究、執法不嚴、審判不公,不斷地製造冤假錯案。有司對人民思想、言論自由的肆意剝奪,對新聞媒體、網路和輿論的嚴密監控,對民主義士、反腐鬥士、正義之士、愛國誌士、網路人士、自由知識份子的嚴酷迫害和無情打擊。空前沈重的特權剝削,同為特權剝削,論剝削量的深度、廣度、高度和嚴重程度,黨權剝削又比皇權剝削更進了一步,更為內在醜陋慘酷而又外表不露痕跡,堪稱史無前例,後無來者。當前勞動階級,所受到的剝削之重、所承受的稅負之高、所遭遇的苦難之深,比許多封建朝代有過之而無不及。……
東海一梟兄對「我們的中國」的疾病是深為關切的,極其激憤的,以至這病相報告採用了左拉的「我控訴」體。在這篇文章開頭,他開宗明義,大聲疾呼:「今天,二OO三年三月二十三日,在這裡,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土地上,我,東海一梟,也就是蕭瑤(筆名),余樟法(原名),悲憤而莊嚴地發出我的控訴之聲,在塗脂抹粉、自欺欺人的盛世喧歌中,控訴專制主義對許許多多民主、正義、愛國之士的打擊和迫害,控訴在這塊土地上已經和正在發生的無數醜行、惡行、暴行和罪行!」東海一梟兄言詞激烈了不是?但我想啟蒙者都是有點憤世嫉俗的,先覺者的痛苦非常人所能理解的,所謂魯迅說從黑暗的鐵屋子裡發出驚醒世人的聲音,一律是「憂憤深廣」。作為中國病人之一的我,又何嘗讀不懂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裡的啟示:去了隱瞞這「疾病」的「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何等舒服。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我們要做的就是喚起更多的人,正視我們中國的病,勇敢地邁出這「門檻」、「關頭」,以求得救。
中國古代文化的活的傳統一直將自然現象與社會病相緊密結合起來考察,所謂「天人合一」,天有病,人知否?問的仍是天有病了,人還能不知道自己有病嗎?對東海一梟兄的人病學補充,我們顯然也可看到許多更具體的「天降徵兆」。什麼處女也賣淫,南京湯山放毒,北大清華爆炸,非典型性肺炎病菌毒霧漫起,遼寧海城幾千學生豆奶中毒,中國網路上的反戰挺戰的「美伊戰爭」,什麼母親產奶不育孩子反賣作貴人奢侈飲用的母乳湯,成車皮的嬰兒運往闊人的盛宴上成為筷下填肚之物……。天下不和,人鬼難分,人倫盡喪,自然反常,人吃人,這一切還不明顯地昭示一個疾病的中國大難將至嗎?幸好我們現在沒有專職的星相家來報憂,幸好傳統文化的精華那一部分已被我們數典忘祖地拋棄,我們還能生活在大災難前麻木不仁,將命運任由那自然的劫難來處理。中國不缺志士能人,但天亡我也,必使我自亡。魯迅所謂先將自己仍有一點希望的力,驅除乾淨,然後恭迎魔鬼的統治。
我在《我常常準備著自殺》等百來篇雜文裡,喊出我對自己的病苦的痛楚。網友梁衛星兄也是像東海一梟和我一樣被疾病的中國折磨得痛苦的人,最近他在關天茶舍裡「自殺」了,以一種決絕的態度宣告了對這中國病的憎恨和絕望。我和他交往不多,但關注他的才華橫溢的文章。他是主動結識我的,那是我為鬥志兄的抱打人間不平所遭的困厄在網路上撰文疾呼吶喊的時候,他主動找我談心,說他也是一個農民,為我所寫的鬥志的事跡感動。他自感救世無力,但儘自己所能做點事,他將我那篇文章到處轉貼,算是對我和鬥志的支持。對他在關天茶舍的「自殺」,我非常痛心,但寫有《我常常準備著自殺》的我,也無力去勸他。我只將他留在關天的「遺書」《為什麼我的內心總是充滿了恐懼與憂傷?》轉貼到我個人的網上小資料庫收藏,又刊發在我自己辦的電子報上,推薦給訂戶閱讀,算是我對他的拳拳之心的懷念。
在梁衛星兄的這份「關天遺書」裡,他說他是這樣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企圖一舉摧毀這十多年來孩子們業已根深蒂固的奴化人格。他站在講台上,穿梭在走廊當中,混跡在學生之間……慷慨激昂,痛心疾首,滔滔不絕,義憤填膺……「然而,我這算什麼呢?他們譏誚的看著我,他們趴在桌上昏昏入睡,他們甚至義正辭言:老師,你反黨反社會主義;更有甚者,他們會說:你在犯法!」是呀,魯迅的「救救孩子」的呼聲今天仍在這裡響亮著,仍是這樣的無力。梁衛星兄和我一樣是中國貧苦農家出生的教師,他說「我其實還是一個農民!」他的父親母親是農民,他的姐姐哥哥們也是農民。父親以討米也要讓他跳出農門的大無畏精神終於將他托出了農門。「然而,我要對父親說:這不公平,人生識字憂患始,你們在苦難中心安理得的活著,卻要將你們無盡的苦難內化為我靈魂深處血跡斑斑的體驗與感受煎熬我這脆弱的生命!」梁衛星兄痛斥這使他絕望的中國的病:「苦難無處不在,苦難已不再令我們怵目驚心,苦難已讓我們熟視無睹,苦難甚至讓我們對苦難的生命充滿了厭惡與憎恨。無窮的人們在貧困線上掙扎,無窮的人們在富人云集的城市乞討,無窮的人們在強權的暗影中鋌而走險……沒有人關心這些人,他們被整個世界惡意的拋棄,他們的內心充滿了仇恨!他們因此搶劫、因此強殲、因此殺人、因此無所不為……而更多的人只能在忍受中無名的生無名的死。……上帝,我不想做奴隸!我不想長久的生活在恐怖與憂傷之中!--這樣的日子讓人真想發瘋!」……
我不想再轉述梁衛星兄的這篇文章了,我只說他的遭遇在疾病的中國具有普遍性。我與他的經歷和遭遇非常相似,連心境也一樣。我的一篇廣受人關注的文章的標題正是「我常常準備著自殺」,最近我為反對美國侵略伊拉克戰爭所寫的系列文章中,也有三篇寫到自己要做「人肉炸彈」、「自殺性攻擊」。我之所以還未在梁衛星兄「自殺」的地方「自殺」,無非是魯迅先生冥冥之魂安慰著我:與絕望作鬥爭,做一個戰鬥者!
面對我們的中國的病,我又能有何作為呢?我無非是在東海一梟兄和梁衛星兄的病相報告上加上自己的病苦體會罷了。我也要重複魯迅的話「以供醫家研究」、「療治」嗎?我更願吶喊出魯迅先生在八十年前的話,我竊以為這是療救「我們中國的病」的藥方之一:
「中國人向來因為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由此也生出瞞和騙的文藝來,由這文藝,更令中國人更深地陷入瞞和騙的大澤中,甚而至於已經自己不覺得。世界日日改變,我們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誠地,深入地,大膽地看取人生並且寫出他的血和肉來的時候早到了;早就應該有一片嶄新的文場,早就應該有幾個凶猛的闖將!」
200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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