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民間防艾第一人」高耀潔因何訴訟纏身？

　　一個認為愛滋病是紙老虎的「氣功醫學」研究者懷疑自已被指斥為江湖庸醫，為洗清冤白，研究者狀告高耀潔

　　新民週刊：「民間防艾第一人」高耀潔的無奈

　　「我沒想到他會起訴我，我覺得很可笑。」

　　77歲的高耀潔驚訝於自己會捲入這樣一場意想不到的訴訟中去。高耀潔原是河南省中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的婦科教授，這些年來，她一直在防治愛滋病的事業中奔勞，樂此不疲。

　　十幾年來堅持不懈的努力，使她擁有了「民間防艾第一人」的稱號。並先後獲得世界衛生大會2001年度「Jonathan Mann健康獎」、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2003年度「拉蒙-麥格賽賽獎」。

　　這場訴訟的原告，湖北省某建築公司退休工人李德敏，已於3月28日向法院提起訴訟，狀告高耀潔侵犯了他的名譽權。

　　「高耀潔很偉大，她在防治愛滋病上所做的努力，讓我感動得流淚。但她用散發傳單的方式說我們這些免費提供藥物的人是騙取錢財，讓所有的愛滋病志願者都傷透了心。」李德敏說。

　　讓李德敏傷心的事發生在今年3月12日，李去高耀潔家中，得到高耀潔贈送的防治愛滋病宣傳單，其中有一篇題為《你詐騙愛滋病病人的錢財不感到可恥麼？》的文章，李認為其中有兩處「不點名地提到了他」：

　　「這些騙子何許人也？有無業遊民、有庸醫、有游醫，還有幹部、工人，他們沒有讀過醫學院校，更無行醫資格，竟然敢說：『我研製的中藥在人體外試驗殺傷率兩分鐘為100%，對淋巴細胞保護率為92.7%以上，在十幾例愛滋病病人身上試用，抗感染療效為100%。』就利用這些假話胡騙亂吹，盯住愛滋病病人不放，其目的很清楚，出售『神藥』，大肆牟取暴利，以飽私囊。」

　　「某省有個非醫務人員夫婦二人自製藥酒治療愛滋病，他說：『中國人莫被西方人『愛滋病不可治』的狂言嚇破了膽，愛滋病最好治！』此人有些文采，會玩弄筆墨，……抄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中藥品名，自命不凡的研究醫治攻克愛滋病的『神藥』，並稱此藥對治療愛滋病有奇效。」

　　訴訟因此而起。

　　原告

　　李德敏堅持認為，自己和那些騙人的江湖庸醫有著根本的不同。

　　67歲的李德敏，中專文化，學的是航空機械。但李德敏從小便對中醫藥有特殊的偏好，1975年他開始用中草藥研製防腐液，1987年退休後便專門從事這項工作。

　　李德敏將自己的事業稱為「氣味醫學研究」，為此他還專門成立了「湖北省襄樊市敏芝氣味科學研究所」，並自任所長。研究所就設在他簡陋的家中。

　　所謂的「氣味醫學」，按李的理解，「是專門研究生物界如何利用嗅覺謀生的生命科學，它與生物學、醫學、化學密切相關，屬於邊緣科學。」在李德敏看來，他所從事的「氣味醫學」理論與實踐，「一旦被社會所認識，一場醫學大革命是無法阻止的。」

　　最為李德敏津津樂道的是，他的「氣味醫學」研究得到了中國中醫研究院、中國預防醫學科學院眾多專家的認可。在他給本刊記者的宣傳資料中，還有盧嘉錫、戲劇家吳祖光的題詞。1995年，中華醫學會等單位在北京還專門為「氣味醫學」召開了研討會。據參加會議的新華社資深記者戴煌向本刊記者回憶，當時很多專家認為「氣味醫學」值得研究，也有個別研究院所的人沒有明確表態。

　　長期研究「氣味醫學」的最主要成果之一，是一種被稱為「敏芝異味消」的產品，該產品曾分別獲得「食品添加劑」、「消毒劑」和「保健品」的批准文號。而李德敏認為，他的「敏芝異味消」不僅具有消毒、保健等功效，還有臨床治療效果，甚至在對癌症、愛滋病的治療上也存在奇效。至於為何沒有獲得藥品批准文號，李的解釋是：經過臨床試驗等一系列程序，至少需要上百萬元的資金，他沒有那麼多的財力支撐。

　　2001年夏天，李德敏開始免費給河南省上蔡縣盧崗鄉文樓村部分愛滋病患者發放散裝的「藥酒」(敏芝異味消)。據他稱，在此之前中國中醫研究院基礎理論研究所進行了體外殺毒試驗，在兩分鐘內，0.156%∼0.625%濃度的「敏芝異味」可在兩分鐘內完全殺滅HIV-1病毒。

　　李德敏說他第一次給文樓村愛滋病患者提供藥酒是通過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的桂希恩教授。當時桂希恩發動了給河南愛滋病人送藥的募捐活動，他因此捐了兩箱藥酒。但桂希恩教授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否認了這一點。

　　記者手頭一份由李德敏撰寫、署名「丁山」的宣傳材料－－《愛滋病本來就是紙老虎－－中國的愛滋病村見聞錄》，上面以第三人稱介紹了李德敏給文樓村村民送藥的情況：第一次是李德敏與他的兒子李曉一路打聽來到文樓村，通過該村愛滋病協會會長程鐵毛，分發了部分藥酒。一週後，李德敏再次進入文樓村，並得到上蔡縣衛生局局長、盧崗鄉鄉長的接待，「在一家很氣派的飯店用豐盛的酒宴招待一番。」

　　在文樓村，有大約15人喝了李德敏的藥酒，「接受治療」。據程鐵毛介紹，向文樓村愛滋病患者免費提供自己配製的藥物的人，不止李德敏一個。

　　衝突

　　李德敏是在給文樓村免費發放藥酒期間開始與高耀潔接觸的。

　　李說他一共去了高耀潔家兩次，第一次他是「帶著誠意」去向高耀潔匯報情況的，高給了他一些書和照片。「第二次去的時候(今年3月12日)，她就變臉了，給我傳單，我一看上面的文章，就知道麻煩了。」李德敏說當時文樓村有兩個村民吃藥酒後效果非常好，他本打算繼續找病人開始正式做對照試驗，卻因此耽擱下來。

　　李德敏告訴本刊記者，文樓村喝藥酒的十幾個愛滋病患者，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機會性感染症狀全部消失，但愛滋病病毒含量是否確實減少，還需要做CD3、CD4、CD8三項檢查，而這需要上萬元的費用。

　　文樓村村民愛滋病患者羅煥軍說，他在喝過藥酒之後，並沒有感覺好的療效，反而喘得厲害，身上發涼，就不再喝了。他的妻子張青青還繼續服藥，在一個傍晚突然暈倒，死去。醫院說是「急性腦出血」。除張青青外，還有多名喝李德敏藥酒的患者死亡，目前還無法斷定他們的死與藥酒是否相關。

　　也有喝了李德敏提供的藥酒後自我感覺非常好的。劉向曙說他在喝藥酒的過程中，體重和力氣都有了增加。劉還說村裡有好幾個人正在給李德敏寫申請，希望繼續服用李提供的藥酒。

　　早在2002年2月23日，李德敏在寫給高耀潔的信中稱，他在中國中醫研究院和文樓村的試驗結果「得到了桂希恩、曹韻貞(中國醫學科學院愛滋病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的首肯。」

　　記者未能聯繫上曹韻貞教授，但接受採訪的桂希恩教授告訴本刊記者，他從未對藥酒的的試驗結果「表示首肯」。

　　高耀潔並不掩飾對李德敏「愛滋病本來就是紙老虎，一戳就破」論調的反感，她告訴記者，李德敏實際去過她家三次，第二次是在2002年，李德敏稱他準備開一個愛滋病專科醫院，希望高耀潔任院長或名譽院長，高拒絕了。今年3月，李德敏再次登門拜訪，稱愛滋病專科醫院打算開在鄭州。

　　「我當時說，不關我事。誰打我的旗號，我就訴諸法律。那次就弄頂了，我說你走吧。」高耀潔說。

　　李德敏承認他打算和醫界的朋友開一個愛滋病專科醫院，但矢口否認他原擬聘請高耀潔擔任院長職務。他語氣激動地說：「我讓她做院長啊？把愛滋病人全害死了！她是個什麼人物啊？她在婦科是個權威，但不是愛滋病專家。」

　　但高耀潔提供的一封寫於2002年2月23日、落款為「學生李德敏」的信上，明確寫著「現在我和幾位朋友正籌建愛滋病專科醫院，順利的話四月份可以開張，準備請(衛生部)張文康部長剪綵。誠心誠意地邀請您當院長或名譽院長。」

　　被告

　　將每一封與愛滋病有關的來信都保存下來，並作詳細的歸檔，是高耀潔多年的習慣。

　　從1998年8月15日起，到今年8月14日，4年的時間高耀潔共收到8326封信，其中有近十分之一－－812封，是被她斥為「醫騙子」的信。

　　「他們自稱老中醫、老專家、攻克愛滋病的神手，越不容易治癒的疾病，他越有特效藥物、特效療法。」高耀潔說，他們利用病人求救無門和渴望治療的心理，用一些低劣的方法製成的「神藥」來欺騙病人，加速病人的死亡，加重病人及其家屬的苦難。

　　也經常會有人通過電話，向高耀潔反映一些不擇手段詐騙愛滋病人錢財的人或者事。

　　李德敏對高耀潔這樣「造謠誣蔑」他感到憤怒。在起訴書上，李德敏稱：「我數次送給愛滋病病毒感染者和愛滋病病人的藥酒，是在文樓村工作組登記過的，第一、二批藥送給了工作組和盧崗鄉衛生院，是公開的、合法的，何況我的藥酒是正式產品，曾獲得食字、健字、消字三類七個批准文號。」

　　李德敏還表示，他寫的那篇關於「愛滋病最好治」的文章，「是與愛滋病專家進行交流的，僅給三位專家談過稿子，其中包括高耀潔教授，不曾送給任何一個愛滋病病人，沒有在社會上散發。……個別專家之間的學術交流與詐騙犯有什麼聯帶關係麼？」

　　李因此要求高停止侵權，並在《大河報》、《楚天都市報》和《襄樊晚報》上公開道歉，以消除在豫、鄂兩省造成的不良影響；支付訴訟費用，並賠償名譽損失費兩萬元。

　　針對李德敏的訴求，高耀潔認為，李在宣傳他的藥酒療效時未能提供相應的國家衛生主管部門的證明，「缺乏這種認定，怎麼讓人相信你的這種中藥能治愛滋病？任何人都可以說你是『胡編亂吹』，併進行善意批評」。

　　高耀潔說她文章中「某省有個非醫務人員夫婦二人自製藥酒治療愛滋病」一段，「是對這對夫婦客觀情況的真實描述，考慮到他們的名譽問題，才隱去他們的姓名和所在地，這正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名譽權」。

　　愛滋病活動人士、北京愛知行健康教育研究所所長萬延海在得知高耀潔被起訴之後，和李德敏通了電話。他認為，李德敏沒有行醫執照，按照中國法律規定，不可擅自給病人進行治療。而「敏芝異味消」沒有獲得藥准字號，也不可以宣傳其具有藥品功效。

　　一位與李、高二人均有接觸、長期從事愛滋病防治工作的醫學教授表示，國內的愛滋病患者很多，他們多有求治願望。在能證明藥物是安全沒有損害的前提下，有人願意免費提供治療試驗，他不反對。但這種試驗應該經過藥政管理部門批准，按照醫學要求，在入藥前後進行對照檢測，還要告知試驗者可能的風險，簽訂知情同意書，等等。這位教授說，這些要求李德敏均沒能遵照執行，當地衛生局同意試驗和藥政管理部門批准是兩回事，「從嚴格意義上講，他的這種行為是不合法的。」

　　高耀潔對本刊記者說，李德敏的一些言論對她的名譽造成了極大侵害，她正在準備提起反訴。

　　那位對李、高均有一定瞭解的醫學教授對這起訴訟「感到遺憾」。他對李德敏的評價是，「他也想為愛滋病人做些事，有一個好的出發點，但是他對醫學要求知道得太少，做了很多不妥的事。他狀告高耀潔不太合適，我不太贊成他的做法。」

　　8月14日，高耀潔收到了鄭州市金水區法院的傳票。她將在9月16日出庭。

中國《新聞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