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破空:《中國農民調查》的裡裡外外

2003年歲末,《當代》雜誌刊登報告文學《中國農民調查》,該文以安徽農村為觀照點,大膽披露「三農」問題,內容大量涉及「禁區」和「幕後真相」,引發海內外大轟動。氣象直壓當年毛澤東的《中國農民考察報告》。該期《當代》,加印十幾萬冊,仍被搶購一空;出版的「未刪節本」,數次脫銷。堪稱「洛陽紙貴」。作為一家文學刊物,產生如此轟動效應,確屬多年罕見。被該書連帶批評的基層幹部、省市大員、中央領導達百餘人。指名道姓的官員就多達數十人,甚至涉及當年主政安徽、現已升任副總理的中央大員(回良玉)。

書中列舉的農村悲劇、農民慘劇,令人動容,催人淚下,痛人心肺:一名農村知識青年因揭發當地幹部貪污,竟遭報復而被活活打死;一名中年婦女因舉報村長惡行,被慘挑了腳筋;一名老農因交不起"攤派",自殺於村幹部家門口...... 在安徽淮北,許多人家,僅以5元錢,就過了一個年;在旅遊勝地黃山腳下,某鄉620戶人家,貧困戶竟佔514戶,達82.9%;全鄉2180人,貧困人口佔1770人,達81%。如此一窮二白,卻因鄉幹部浮誇謊報,居然被"上面"認定"脫貧致富"......

作為這部20萬字報告文學的兩位作者,春桃與陳桂棣夫婦,都屬優秀作家,著作豐,獲過獎,現均任職合肥市文聯。為了這篇報告文學,他們花了整整三年時間,自費開銷5萬元,遍訪安徽農村。作者為受盡歧視的中國農民鼓與呼,贏得一片喝采。此正當「三農」問題揪心之際。據統計,以「城鄉差距」為主的中國當今貧富差距,已經回到「解放前」的水平。

調查過程中,作者曾遭遇跟蹤盯梢;與農民談話時,一些幹部模樣的人常在附近轉悠,監視他們。作品惹出的首宗官司,是現任安徽阜陽市政協副主席、原中共安徽臨泉縣委書記張西德以「名譽受損害」為由,狀告作者和出版社,要求賠禮道歉,並索賠 20萬。原來,書中曾詳盡描寫:當年,在縣委書記張西德的主導下,臨泉縣當局如何鎮壓和報復當地農民上訪事件。張曾進京阻止該書出版,未果;書問世後,張暴跳如雷,很快入稟法院,要與作者「理論」。

作者回應:張指責作品「失實」,並沒有舉證,只用「等23項」模糊說法。具有戲劇性的是,張原擬聘請阜陽市一有名律師代理,但該律師看了作品後,不僅拒絕張的聘請,反過來找到作者,表示如果需要,願意為後者作辯。事實上,得知作者將成被告後,北京、安徽等地不少有名律師主動上門,表態為作者辯護。另外,中國律師協會、司法部「律師視點」節目組等,也都表示願意免費出人出力,提供辯護或法律援助。可見「公道自在人心」。最後,起訴時態度十分堅決的書中人張西德,突然又主動要求法院「延緩審理」本案,理由是「取證時間不夠」。

作者感慨:我們盡量筆下留情,卻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實際上,作者確是竭盡謹小慎微。諸如:把一些真相縮小了;開始寫得很尖銳,卻經反覆修改,措辭盡量委婉。有人說,通篇欲言又止,讀來不痛快;有人評論,在字裡行間,書中流露媚俗心態。對省以上領導褒揚,對農民讚美,把責任歸罪於中下層幹部,這樣的寫法不客觀。對此,作者解釋說:是為了「顧及社會形象」。否則,「書就出不來了」。

作者之一春桃,因壓力太大,本來戒了的煙,又抽上了。她說:公開跳出來的人,我們不怕。可背後隱藏著什麼,讓我們擔心。我的孩子還很小,現在,我們把他送走了。我捨不得他,但我要保護他。

正當文學邊緣化,「寶貝」、「遺情書」之類大行其道之時,《中國農民調查》賣得那麼火,令作者大感意外。他們說:本來覺得世界太冷漠了,沒想到,百分八十的讀者都熱烈地支持我們。有人稱我們「當代的魯迅」,有人叫我們「農民代言人」,還有的人叫我們成立一個「農協會」。評價太高了。有一位幹部偷偷跑來,對我們說:「我們從政的,也有一批人血不是涼的。」有個老作家給我們打電話,說他是解放前參軍的,一直在北京。他說,「那本書從頭到尾都佈滿我的淚痕。我覺得愧對農民了」。書中提到的小張莊農民,派出兩名代表,坐了五六個小時的車,跑到合肥買書。本來想買50本,可太窮了,只買10本。還想敲鑼打鼓給我們送錦旗。他們對我們真是感恩戴德,覺得把事情披露出去,他們的處境就會改變了,我們幫了他們大忙。

安徽,是中國農村改革的第一省,曾被當局樹為農民致富的「樣板」。兩位作者的大膽披露,顯然令當局尷尬不已。正當《中國農民調查》轟動全國之時,北京,中宣部緊急發文,禁止國內媒體「炒作」該書;同時被「禁炒」的作品,還包括被中共劃為「頭號大右派」章伯鈞的女兒章怡和回憶錄《往事並不如煙》,據說,該回憶錄的問世,恰恰給時下國內「毛澤東熱」以迎頭一擊。(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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