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如與王克勤的悲劇

2004-11-15 17:38 張純如是旅居美國的華裔女作家，1997年以《被遺忘的大屠殺－1937年南京浩劫》（《南京大屠殺》）一書的出版而聞名於世。2003年，她又以《美國的華人：一部敘述史》（《華裔美國人》），再次引起廣泛關注。《華裔美國人》是一部揭露華人在美國150多年來備受歧視的移民史。張純如以獨特的視角挖掘被人們遺忘的悲慘歷史，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她被美國洛杉磯時報稱讚為「最好的歷史學家和人權鬥士」，是「在美國成長的華裔青年模範」。已故著名的歷史學家安布羅斯也認為「張純如可能是美國最優秀的年輕歷史學家，因為她瞭解必須用引人興趣的方式來傳達歷史意義」。
最近，張純如正準備寫一部美國二戰被俘軍人受日軍虐待的歷史。然而就在5個月前，她罹患了憂鬱症不得不住院治療。11月9日，她被發現用手槍在加州洛斯蓋多自殺於汽車內，年僅36歲。
與張純如不同的是，王克勤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1964年11月生於甘肅省永登縣。王克勤是中國經濟時報高級記者，近年來以《北京出租車業壟斷黑幕》、《蘭州證券黑市狂洗「股民」》、《公選「劣跡人」引曝黑幕》、《甘肅回收市場黑幕》等一系列新聞調查報告而名震海內外，先後榮獲2002年度中國傳媒傑出人物，2003年搜狐1月月度新聞人物，2003年中國十大維權人物等稱號，被譽為「中國揭黑記者第一人」，被業界稱之為「中國的林肯.斯蒂芬斯」（美國著名揭黑記者）。
前幾天，在美國的華裔女作家張純如得了憂鬱症，自殺身亡了。而身在中國的記者王克勤先生也遭遇到「如何活下去」的困境。王克勤面臨的不僅是經濟上的困境，而且還有黑惡勢力瘋狂復仇帶來的生命安全的威脅，同時更有來自他內心深處的痛苦折磨。儘管王克勤獲得了眾多的榮譽，可是這並沒有給他帶來財富，目前僅僅是剛解決溫飽，連每月的手機費都交不起了。僅2001年一年之內經王克勤之手送進監獄的黑惡分子達就多達168人，現在已有二三十人「通過各種關係先後出來」。這對於他和他的妻子和兒子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安全威脅。黑社會組織曾揚言要出價五百萬元買王克勤的人頭。目前人在北京工作的他無法把妻子和兒子接到北京來一起生活，他們在蘭州無異於等待黑惡勢力獵獲的人質。2001年，王克勤因為《公選「劣跡人」引曝黑幕》一文開罪某些領導，被突然開除公職。巨大的壓力之下，王克勤一度幾乎崩潰。如今，王克勤想的是如何才能夠活下去。
張純如和王克勤，一個是美國華裔女作家，一個是中國的男記者，本來是沒有任何聯繫的。但是，一個共同的悲劇卻使他們緊密相連。這個悲劇就是對人類黑暗的揭露所帶來的身心與生命安全的雙重威脅。他們用自己的良心和智慧的光芒試圖點亮人類最黑暗的角落，然而他們卻把自己徹底地燃燒掉了或者他們的光芒要被強大的陰風所吹滅。
南京大屠殺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慘絕人寰的暴行，然而這段慘痛的歷史卻沒有被世界所瞭解和記憶。張純如說，「我寫這本書（《南京大屠殺》）完全是出於一種憤怒的感覺，這本書能不能賺錢我不管，對我來說，我就是要讓世界上所有的人瞭解1937年南京發生的事情。」張純如認為，「忘記南京大屠殺，等於是遭受第二場屠殺」。同樣的，華人在美國150多年的移民史上倍受欺凌和歧視的歷史也沒有被世界所認識。可見，張純如不管是寫《南京大屠殺》還是《華裔美國人》，還是正準備寫的一部美國二戰被俘軍人受日軍虐待的歷史，都是被人們遺忘的血淚斑斑的歷史。在挖掘歷史資料以及調查採訪過程當中，我們可以想像張純如女士心中迴盪的是怎樣的一部悲壯甚至絕望的樂章。她以華裔的身份用英語把南京大屠殺的血腥歷史呈現給了整個世界，讓日本軍國主義南京大屠殺的罪行第一次面臨全世界的審視。她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可以想像她的內心也正經受著巨大的折磨。那浩如煙海的資料記錄的幾乎都是人類悲慘和血腥的歷史，她在閱讀這些資料的同時也同樣再經歷一次心靈的屠戮。風華正茂的她本可以去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甚至趕時髦地去做美女作家用身體寫作。然而她卻選擇了重走人類最黑暗的旅程。她成功了，最後她也身心俱毀了。
人類的歷史是悲慘和血腥的，然而現實卻依然是悲慘和血腥的。張純如女士關注的是人類最黑暗的歷史，而王克勤先生關注的卻是人類最黑暗的現實。在當今中國，在極盡繁華的背後同樣存在極其黑暗的影子。記者們大多寫一些歌功頌德和錦上添花的文字，做「會議記者」和「紅包記者」可以前途光明和「錢途」無量。然而，當無數上訪者打爆了電話，聲淚俱下地向你哭訴的時候，有良心尚存的記者就將被自己的良心所折磨。王克勤就是中國少數良心尚存的記者之一。做「會議記者」和「紅包記者」可以平安無事也可以平步青雲，然而仗義執言則可以馬上面臨威脅也可以即刻丟掉飯碗。王克勤先生不僅是仗義執言，而且他心中還有「以新聞力量推進社會文明」的使命感。王克勤像一個俠客一樣掀開了一個又一個黑幕，然而黑幕卻開了一道口子之後立刻縫合，甚至黑幕反撲過來將自己給吞噬掉。他像唐吉坷德挑戰看不見的巨大風車一般挑戰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巨大黑幕。他原以為他的壯舉可以贏得一片喝采聲，然而他卻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的孤獨無助。疲憊和恐懼像毒蛇一般吞噬著他的心靈，經濟的困境與生命的威脅像達摩克里斯之劍一般懸掛在他的頭頂。他無奈的嘆息著：我該如何才能活下去？！
張純如與王克勤，相隔萬里、毫不相關的兩個人，在冥冥之中卻有著驚人相似的悲劇。他們一個關注人類的黑暗歷史，一個關注著人類黑暗的現實，他們共同的悲劇就是關注人類最黑暗的角落，最後被黑暗所吞噬。張純如點亮了自己試圖照亮人類的黑暗歷史，卻燃燒掉了自己；王克勤試圖揭開最黑暗的現實，卻被現實的黑暗所吞沒。張純如與王克勤，他們恰似人類悲慘和血腥的長夜中短暫劃過的流星，一陣耀眼的輝煌過後要麼燃燒掉了自己要麼消失在黑夜之中。

張純如與王克勤的悲劇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悲劇，他們的悲劇實際上是整個人類的悲劇。然而，人類的歷史群星燦爛，人類歷史的漫漫長夜總是被這些流星的光芒所照耀著。人類也必將度過這漫漫的長夜迎來輝煌的黎明！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