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第三部:往事如煙(2)
第十二章:少年壯志不言愁
第十二章:少年壯志不言愁我從小就愛打抱不平,富有正義感,所以當高考取得好成績,我卻主動放棄了名牌大學而自願進入中國人民警官大學時,街坊鄰居都不感到奇怪。相反,很多老頭老太太都對我豎起了大拇指,他們說,「小梁,好樣的!」是的,他們認為像我這樣有正義感有責任心的好青年就應該去當人民警察,為人民服務。
一晃已經十幾年了,我現在還敢那麼肯定自己是一個好人嗎?我不知道,但我肯定在老街坊的眼裡,我絕對不再是那個好青年了。但我不是一個壞人,這也許對很多人來說還不夠,但對於當了十年警察的人來說,能夠大聲這樣毫不臉紅地說出來,真的不多。
作為警察,我知道,善惡雖然只有一念之差,但好人和壞人卻應該是黑白分明。
我是好人,於是我去當警察,當了十年警察,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壞人!
沒有甚麼職業比我的職業更需要分清好人和壞人。干了十幾年警察,當我認為自己已經練出了火眼金睛,一眼可以分辨出好人和壞人的時候,我卻無法肯定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了。
自從看了電影《便衣警察》,情節雖早已經忘了,但那個主題歌「少年壯志不言愁」就從來沒有離開我的嘴巴: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
風霜雪雨化激流。
歷經苦難,痴心不改,
少年壯志不言愁。
金色盾牌,熱血鑄就,
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我就是旁若無人高聲唱著這首歌進入警察大學的,那幾年無論洗澡走路操練,我都會哼哼這首歌。這首歌給了我無窮無盡的力量,也給了我任意發揮的幻想。大學畢業時,我是各科都以優異成績離開學校進入廣東省公安廳的。廳長在迎接新干警的會議上特別強調:全世界每個國家都有警察,但只有中國的警察的全名是「人民警察」。廳長笑著強調:今後我們不搞繁文縟節,開會匯報都言簡意駭,該省略的就省略,不許拖泥帶水、羅七八嗦,但是有一個名詞不能省略。那就是不許把「人民警察」省略為警察!
幾十個新干警都笑了,是自豪的笑。從此我開始了自己終生追求引以為豪的職業──人民警察,從此我開始了抓壞人保護好人的生涯。
然而回到我自己身上,好人和壞人的界限卻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模糊到我不知道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模糊到我再也不敢公開唱那首「少年壯志不言愁」的主題歌。
如果我是壞人,那麼壞人們為甚麼怕我恨我見了我拔腿就跑?可是如果我是好人,那為甚麼那麼多好人見了我也露出害怕和鄙視的神情,而且都躲得遠遠的?
如果說我可以對路上街上人的眼光熟視無睹,對男女老少的議論置若罔聞,但我卻無法忽視王媛媛和楊文峰對我的看法。我喜歡王媛媛,在我的心中她已經近乎女神。在廣州這個地方,外表和內在的美麗同時具備不但沒有必要,而且沒有可能。由於工作關係,我見過上到副省長的美麗情人,下到價廉人美的新市髮廊賣淫女郎,我知道在這個城市每一個漂亮點的女人都在出賣甚麼,大多靠出賣身體,也有些靠出賣良心和靈魂。可是這王媛媛卻完全不同,她活在理想和事業中,她不同流合污,出污泥而不染。
在剛剛接觸她時,我也根據廣東的省情想當然地判斷出她一定是靠出賣甚麼而維持她昂貴的衣服和裝飾品,我甚至利用自己所學對她作了暗中跟蹤和調查,結果讓我陷入對她的崇拜和愛戀之中。她的脫俗的美貌,她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的個性和絕不同流合污的高雅深深迷住了我。
然而除了從我這裡獲得一些刑事案件的資料外,她對其他包括對我本人沒有興趣。這點我還是看得出來。在她的眼中,只有挖掘事實,跟蹤報導和採訪,她對這個城市的其他女人們感興趣的事好像不太感興趣。不過我對她一直痴心不改,當然我知道,她一直沒有男朋友,她好像對所有的人都緊緊關著心扉的大門。不過只要她一直沒有男朋友,我就可以一直懷著希望這樣若即若離地等著她注意到我這個人,而不是我提供的資料。
可是我怎麼都想不到,王媛媛編輯組裡來了個四十歲的楊文峰,就算沒有長著個偵探的眼睛,我也能夠看出來,他們兩人很快就搞得火熱。而最讓我不解的是,竟然是王媛媛在主動投懷送抱。
我哪一點比不上楊文峰?有一次瞅準個和媛媛單獨相處的機會,我不客氣地質問她:媛媛,你年輕漂亮,又能幹,追求你的人都快排隊了。可是你為甚麼單單挑上楊文峰?
「楊文峰怎麼啦?」
我不是說楊文峰有甚麼不好,可是他也沒有甚麼好呀,他比你大了十歲,而且要不是你把他從發行部調到自己的編輯部,他只不過是一個搞發行的苦力而已。
「這我可不愛聽,」王媛媛滿臉不高興地打斷我,「他那職業怎麼啦,總不比你的職業差勁吧?」
這話我也不愛聽!平時大家在一起時,也不是聽不到對我職業的冷嘲熱諷,我都一笑置之;可是今天從王媛媛嘴裡說出這話,我覺得特別刺耳。我霍地一聲站起來,衝著她吼開了:警察職業怎麼了?沒有我們這些人,天下還能夠太平嗎?沒有我們,看看你們是否還敢在夜晚出門散步?我們警察哪一天不是冒著生命危險去上班?全國每年都有超過五百位警察在執行任務時犧牲,受重傷的幾乎每天都超過十人!我們這職業光榮得很,虧你還是個大記者,你有良心沒有,你說差勁是甚麼意思?
媛媛吃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才回過神,於是連忙安慰我。不過過後她還是找到機會表明瞭自己的看法。她說:你就別自己認為有多高尚了,自己說不算數,要聽聽人民群眾的聲音。你知道嗎?在全國各種職業中,你們公安戰線一直劣評如潮,哪次全國民調不顯示你們這些「人民警察」在貪污腐敗排行榜上獨佔鰲頭?你說你們中每年有多少人成為英雄,那誰不知道?可是不要忘記,人民更加知道你們中有多少腐敗分子,每年有不少於一千的公安因為腐敗瀆職被清除出公安隊伍……
「你這是甚麼意思?」我問。
「甚麼意思?你不要只告訴我有多少干警犧牲了,你最好把眼睛收回到廣東地區。就拿你們公安廳來說,你能夠解釋你們三位副廳長公子開的百萬人民幣的名車的來歷嗎?你能夠解釋你們公安廳出境處的從處長到科員個個存款超過五十萬的現像嗎?你能夠解釋人家說在廣東干三年交通警察,回到家鄉可以蓋三層樓豪宅的順口溜嗎?你……」
我制止了她。我知道這些,沒有人能夠解釋。可是這是我們公安部門獨有的現像嗎?作為警察,我比誰都清楚,廣東的公務員的實際收入平均六倍於他們的工資加補貼,大家都無法解釋清楚。中央都放棄了讓大家解釋,因為如果都解釋出來的話,全國那些普通民眾會造反的。中央早就制定了領導幹部要公布自己和子女財產的規定,可是不可能實行呀!那些東西如果公布出來的話,無疑就會成為普通民眾討伐中國政府的戰鬥檄文。
為甚麼偏偏拿我們公安出氣?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全國人民在有困難時候就知道找公安,可是在批評腐敗時,他們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公安。
「你如果不服氣的話,」王媛媛面帶譏笑地說,「你能夠給我舉一個廣東公安廉潔奉公的領導幹部的例子嗎?或者把公檢法一起算上,你告訴我一個領導幹部的名字,我保證在三天內向你提供他藏在各個銀行和香港銀行的存款!」
我很氣憤,但我卻真提不出。我們公安廳也有幾個廉潔奉公的老公安,但都因為入不敷出,加上不合群而過著鬱鬱寡歡的日子。他們由於自以為一身正氣而受到單位的排擠,家人的排斥。我想這種人在哪個單位都有。我如果真把這些人拿出來舉例的話,那反而讓我難堪。
反正我已經不再哼唱那首「金色盾牌熱血鑄就」的讓我熱血沸騰的歌,就是唱我也是在心裏唱或者坐在馬桶上哼兩句。我也漸漸對值勤時群眾投向我的複雜眼光習以為常。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對於我,警察已經成為一個職業,一種賺錢維持我生存的工作。而我當初報考警官大學時,以為自己選擇的是一種崇高的理想,一種值得自己「甘灑熱血」的偉大事業……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沉淪下去……
直到那天楊文峰的周伯伯出現!
我從電話裡就判斷出國家安全部退休的周玉書局長是被新塘鎮公安局派出所設套抓起來的,為的是敲詐幾千塊錢。但我無法想像,周局長竟然沒有識破他們的圈套,竟然只是給楊文峰打了個電話。我為當地派出所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全國的公安部門,特別是地方的派出所,幾乎絕大部分都在搞敲詐勒索的勾當,這也是萬不得已,地方警察辦公經費緊張,不要補貼,有時連工資都要拖欠一兩個月。這些五花八門的敲詐勒索手段中最有名的就是抓嫖客遊戲。為此有的公安公然和當地妓女勾結,等她們以找酒店等為名,把男客騙到房間,然後公安突然出現。由於妓女身份確鑿,而且當場坦白,被騙的人自然無法洗脫嫖客的身份。這些「嫖客」大多害怕單位知道家庭破裂等,自願送上五千到一萬的罰款。這個錢公安和妓女私分。全國公安都在樂此不疲,湖南等地更是每個派出所都這樣幹,於是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只是這次新塘的這個派出所竟然搞到國家安全部周局長身上,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當我看到周局長的時候,我覺得更加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謙和和平易近人的樣子。我也曾經有機會和廣東的政法部門的廳長和局長出差,可是他們那個鋪張的派頭和那個前呼後擁的德行,放在面前這位周局長面前,簡直不亞於皇帝出巡。
這個周局長並不是普通人,他的傳奇故事在我們公安和安全戰線是家喻戶曉的。由於他在情報領域的豐富經驗,他一直工作到六十六歲,超過正局長退休年齡六年才被國家安全部黨委會議勉強同意退下來。
現在這位傳奇人物就在我眼前,一邊用自帶的手帕擦鼻涕,一邊看著我們微笑。被我們領出當地派出所時,他手裡提了個小包。後來楊文峰告訴我,他的周伯伯在搞甚麼社會調查。我想有機會,我得告訴王媛媛,讓她看看像周玉書這種領導幹部,不要把我們政法系統的人都看成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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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到周玉書六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我剛剛到辦公室,處長就進來,他說:「李副廳長叫你去他辦公室。」
我看了看處長,准負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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