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曉華(上海):計畫的歸計畫 市場的歸市場
市場經濟與計畫經濟相比,其優越之處在於它能更有效地配置資源。計畫經濟通過行政命令、而市場經濟則是通過市場價格的指引來配置資源的。從哲學的層面上說,計畫經濟迷信人的理性,市場經濟則依賴自由競爭下的價格。之所以後者比前者更有效率,是因為價格的正常漲跌比起人的理性來更能反映市場資源的稀缺狀態。事實證明,面對市場這駕無比複雜的機器,人的理性是如此的脆弱,挂一漏萬,根本無法駕馭自如,而唯有價格才能比較好地引導人們的行動。可是,價格機制也有出問題的時候,一旦出了問題,市場經濟的優勢便會蕩然無存。這種狀態的出現被稱為「市場失靈」。拿人體來作比喻,市場的價格體系就好比是人的神經系統。如果神經系統出現了紊亂,其對肌體造成的破壞是可想而知的。泡沫經濟便是一種典型的市場失靈現象。泡沫經濟是由在不實預期引導下的過度投機所造成的。大量的投機炒作會抬高價格,而虛高的價格似乎又印證了先前預期的合理性,進一步強化了人們的預期,於是炒作之風更盛,引起價格的更快上漲。在這一過程中,除了投機炒作之外,還有大量具有真實需求的恐慌性買盤加入,這會使人們產生一種錯覺,以為價格的上漲並不單純是因為投機炒作,而是有堅實的旺盛需求在支撐著的。先前預期的正確性似乎得到了確鑿無疑的證實,價格於是乎越漲越高。這種價格的不斷攀高現象被稱作「泡沫的螺旋上升」。此時,雖然價格屢創新高,但因為有信心(牛市預期)的支撐,人們會把虛幻當成真實,把泡沫看作實體。這種現像在社會學裡被稱作「預言的自我實現」。
錯誤的預期是泡沫形成的必要條件。單單因為旺盛的需求而導致價格上漲是不可能出現泡沫的。比如因為季節性的旺盛需求導致的價格上升並不會形成泡沫。當旺盛的需求過去後價格便自然回落,在這一過程中誰也不會因為價格的大起大落而遭受損失,因為一切都在人們的意料之中,沒有誰會把價格的高漲當作一種長期的趨勢來看待,哪怕其中有投機炒作的成分。有誰會愚蠢到把春運期間的運力不足作為擴大運力投資的依據呢?
日本學者在總結日本泡沫經濟的經驗教訓時得出結論認為:泡沫經濟形成的充分必要條件是:(1)投機:預期大牛市來臨的社會經濟條件;(2)金融寬鬆:低利率加上足夠豐富的貨幣供給的長期持續。只要具備了這兩個條件,日本就有再次出現泡沫經濟的可能。現在的日本之所以沒有出現泡沫經濟的危險,是因為缺乏條件(1),也就是對日本經濟今後將不斷向好的預期。泡沫經濟破滅至今,日本社會依然瀰漫著對前途的悲觀失望情緒。而我們國家目前正好充分具備了上述兩個條件。
儘管如此,事實上泡沫經濟的現在進行時往往不易為身處其間的人們所認清。不斷高漲的價格會被誤認為是稀缺的反映,在價格信號的指引下,大量的生產要素向泡沫行業彙集,使該行業呈現出一派興旺景象。由此會導致上遊行業產品的供應緊張,價格上揚,進而促使這些行業進行投資擴張。由於這一需求的基礎是由錯誤預期導致的,所以一旦泡沫破滅,已形成生產能力的,產品就會因供大於求而價格下跌,出現虧損;尚未建成的就有可能變成爛尾工程。這些都會造成銀行的大量貸款無法收回,形成壞帳。
由於價格信號的傳遞及新的生產能力的形成要有一個過程,所以如果能在價格信號傳遞到上遊行業之前擠破泡沫,那麼損失就會侷限在發生泡沫的個別行業內,對整體經濟的影響將會有限。反之,如果泡沫持續的時間過長,眾多的行業,尤其是金融機構將會深陷其中,泡沫的破滅將給整個經濟造成致命打擊。所以在判斷泡沫的危害性方面,除了泡沫的大小外,泡沫持續的長短也是一個關鍵性因素。由此可見,因為害怕泡沫破滅而竭力予以維持,那麼這種努力越是成功,其對整體經濟造成的傷害也將越大。
雖然在泡沫經濟時期會出現物資緊張的現象,與計畫經濟下的短缺經濟似有相似之處,但是泡沫經濟在本質上屬於過剩經濟,因為它的最終危害是供過於求導致價格崩盤。所以在泡沫經濟的晚期出現的是通貨緊縮,而不是通貨膨脹。我們如果不在通貨膨脹到來之前(通貨膨脹一旦來臨,巨大損失便已不可避免,但比什麼也不做,聽任泡沫的自生自滅要好得多)通過貨幣與財政政策來抑制過熱的經濟,那麼泡沫破滅後的通貨緊縮就會更加嚴重。拿我國當前的房地產市場來說,其「興旺」的時間越長,今後的下跌幅度也會越大。美國之所以會發生上世紀二十年代末開始的大蕭條,以及日本的九十年代會被稱為失去的十年,除了危機發生後的政策應對有誤外,主要還是因為政府過於陶醉於此前的「經濟繁榮」而坐失良機,致使泡沫持續了過長的時間。
計畫經濟條件下產生的泡沫要由計畫經濟的方式來解決。比如我國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大躍進」,只能用政府命令的方式來加以解決。而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問題只能用市場化的措施來消解。我國當前的房地產泡沫是實行了二十多年市場化改革後出現的問題,理應用市場化的手段來加以解決。在市場失靈、價格失真的情況下,我們如何來配置資源呢?如果能不依靠價格信號來合理配置資源,我們又何必要搞市場經濟呢?所以,關鍵是要盡快理順價格。而要做到這一點,唯有採取市場化的調控手段,糾正錯誤的貨幣及財政政策,阻止向泡沫這樣的「經濟癌細胞」輸送養分,避免其不斷地自我膨脹。
自2004年開始,中央採取「宏觀調控」的方式來抑制過熱的經濟,其本意是仿照西方市場經濟國家的「宏觀調控」。可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宏觀調控」與西方國家的「宏觀調控」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在根本上還屬於過去計畫經濟時代的做法,即動用行政命令來搞類似於「關停並轉」這樣的微觀活動;後者採取的是市場化的總量控制,即通過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調整來引導投資和消費。現在對我國一年多來的「宏觀調控」唱讚歌的不少,可是這種讚美有多少真實性呢?也許在一些局部領域確實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市場經濟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若不是從總體上來把握市場的大勢,個別領域取得的一些成果對全局來說反而有可能是有害的。事實上,我們「宏觀調控」的大目標迄今一個也沒有實現。經濟過熱依舊,而且自開始調控以來似乎愈來愈熱。這好比足球比賽進行到一半,一比五落後,而且越來越被動挨打,場面難看。雖然也進了一個球,但是誰會為此感到高興呢?儘管宏觀調控還將繼續下去,正如球賽尚未結束理論上就還有翻盤的可能,可是我們如果不改變「宏觀調控」的方式,失敗將是注定的。抑制泡沫就是在跟時間賽跑,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五個球」已被捅進,損失已昭然若揭,而且還在擴大。
我們目前的「宏觀調控」從邏輯上講是不大可能成功的。首先,它不可能把過熱的經濟降下來。若用計畫經濟的手法來調控,首先要有計畫經濟的土壤。可是,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經過二十多年的市場化取向的改革,中央能直接調控的行業企業已大為減少,計畫命令也就不像以前那麼有效了。其次,行政命令型的調控不能起到優化資源配置的目的。這樣的調控往往變成了一種相關利益集團間的博弈。在市場化的調控下,行業或企業的盈利能力是勝出的關鍵。而在行政命令型的調控下,首先要決定保哪些砍哪些,而最終往往是與權力中心接近的行業或企業勝出,這必然會導致效率的下降與腐敗的橫行。實際上,我們現在之所以選擇了命令型的而不是符合市場經濟的調控方式,這本身也有可能是大的利益集團之間博弈的結果。
當然,客觀地說我國目前還不能算是完全的市場經濟國家,現實經濟生活中政府那只有形之手還隨處可見。當前的經濟過熱除了市場化的房地產泡沫這一因素外,還與各級地方政府為了「經營城市」而竭力抬高地價以獲取資金,大搞基礎建設、形象工程等分不開。這種屬於傳統的計畫經濟範疇內的泡沫應該用「計畫命令」--改革來解決。具體來說,就是通過轉變政府職能,讓政府從運動場上退下來,專心做好裁判工作,而不要又當裁判又參加比賽。同時,對於因為市場失靈造成的經濟泡沫,應堅決地用市場化的手段來解決。讓屬於計畫經濟範疇的問題用命令的方式--改革來解決;屬於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問題用市場化的手段來應對。不要一碰到問題就動不動把幾十年來用慣了的,理應送入博物館的過時武器順手就抄起來。(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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