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卡院長:「說融入美國主流社會,都是騙人」

姬尚義沒想到自己竟然創下了一個深圳第一---第一個拿著美國綠卡的國企領導。作為深圳孫逸仙心血管醫院的院長,他成為傳媒關注的焦點。姬尚義在美國擁有博士後頭銜、八畝地、帶泳池的花園別墅和兩輛高檔車,勾勒出他的成功奮鬥。而現在數千元待遇只夠交長途電話費,人們有許多為什麼想問他。

第一次見到姬尚義,是一個早晨的九點,記者匆匆趕到時,他已經要進手術室了,姬尚義低聲淡淡地說:「你們來晚了,我馬上要做手術了。」語言和表情冷靜得近乎冷淡。當一切安頓好,坐下來一聊,才發現和姬尚義聊天,就如同他做心血管手術,輕鬆自如。

■故土情節

「我以前並沒有在深圳呆過,只是出差匆匆到過這裡。但是,回到深圳我感覺就像回到了家一樣。」姬尚義津津有味地吃著深圳的快餐盒飯,心裏很踏實,「在美國一吃西餐就想中餐,凡是有中餐和西餐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中餐。」

有人說在美國七八年時間就可以融入美國主流社會,姬尚義卻認為「根本融不進去,在美國他們覺得很可笑的事,我覺得一點不可笑,這種文化的差異根本就讓我沒法融入美國主流社會。雖然,他們也請我到他們家,我也請他們到我家,但說融入美國主流社會,都是騙人。」

姬尚義在美國呆了六年多,談起美國的生活,大多是輕描淡寫,說到每年參加國慶遊行,卻禁不住喜形於色。「在美國的六年,每年的國慶節,我們全家和幾個好友都要開車一個小時到華盛頓參加國慶遊行。」「為什麼一定要到華盛頓?」「那裡有中國的大使館呀。」然後,吃頓中餐,快樂而返。春節,他也總是要求請假一天,過中國傳統的節日。

不像許多從美國回來的人那樣,言談中時不時夾雜著英文,姬尚義只是在實在找不到對稱的中文時,才用英文表達,只是要不停地用手勢輔助表達,有時還會不明顯得聳聳肩。

姬尚義承認自己屬於故土情節很重的人。他說「出國時間越長越想家」,而不是什麼融入美國主流社會。

姬尚義的一位朋友本想到青島一家事業單位應聘領導職位,對方開出的條件就是放棄綠卡。姬尚義說:要綠卡是為了經常出去方便,醫學上有很多東西需要不斷地學,但國內有些人似乎並不理解。

在美國只有極少數的中國人,恨不得一切都美國化,在姬尚義眼裡這些人屬於沒有良心,碰到這種人他會當面與其爭論。一位文革中受衝擊的上海老同志到美國開了家餐館,張口閉口指責中國,姬尚義說:「中國哪裡對不起你,退休給你發養老金,有病你還是回國看,文革是特殊時期,受衝擊的人很多。」

軍人出身的姬尚義說自己的思想很正統,聽說深圳孫逸仙心血管醫院向海內外招聘外科主任,姬尚義沒有猶豫,他感到回國工作的機遇來了,通過長達半年應聘考核,姬尚義到了深圳。

■我不本分

姬尚義應聘的是外科主任,他本不想做官。不到一年,他改變想法,競聘當了院長。

「在中國,要想幹點事,手裡就得有權,要不然沒人聽你的。我想做心臟移植,沒人支持,沒有錢就做不了,不像在美國,外科主任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這也是中國特色。」顯然,此番回國做事的姬尚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要拿出足夠的耐心和勇氣。

1986年,第一次公派美國的姬尚義聽了導師的號召,半年後提前返回。他沒回已經有一定基礎的解放軍總醫院,他說:每人都有不本分的地方,就如同一個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樣,一個不想當主任和院長的醫生也不是好醫生。姬尚義用貸來的300萬成立了中國第一家集體性質的胸外科研究所,幾年下來,幾十人的研究所比幾百人的大醫院還賺錢。

問題也出在這裡,研究所成為權力者爭相表演的場所。「在所裡,我甚至連一個掃地的也不敢動,人人都向研究所伸手。」回國僅三年,姬尚義又帶著極度無奈和失落,再度赴美。

「這次走,我就沒打算回來。」姬尚義說。在美國很快擁有了物質上的一切,可是,他又回來了。坐在沙發裡的姬尚義一手抱腿,向後一靠,半開玩笑地說:「也算實現一把自我吧。」

他堅信這次回國工作不會像上一次,深圳幹事的環境已基本形成,何況他也學會了耐心。雖然會議多得難以應付,但他想做事的願望也更堅定。姬尚義說在醫院裡實行的一系列改革,大家心裏究竟怎麼想,他不知道。但不管別人怎麼想,只要他不是出於私心,相信大家會理解,他還將繼續實踐他的治院之道。

姬尚義認為「病人是醫院一切收入的基礎,沒有病人一切都是空話」。在美國,四個心外科大夫一年要做1200例手術,而在中國13個人也不過才做300例。門診量是首要問題,姬尚義將人員派往深圳各大醫院開設門診,增加與其它醫院的交流與合作,同時也增加了醫院的知名度,心血管病人就地做手術的比例大大提高。就是心臟搭橋這種高難度的手術,在孫逸仙心血管醫院做的病人也越來越多。

姬尚義還大膽改革醫院的分配制度,獎金堅決向一線傾斜,醫護人員工作積極性明顯提高。改革帶來的回報也越來越明顯,該院前六年床位使用率為30-40%,今年6月開始,即大幅上升,8月床位使用率已經達到85%。去年月均收入240萬,支出也達到240或230萬,節余很少,今年7月收入達420萬,節余達122萬,內部管理明顯見效。

姬尚義認為沒有物質文明就談不上精神文明,這一點很重要。物質上沒有後顧之憂,姬尚義顯得很輕鬆。他的孩子和妻子仍在美國,他說作為男人養家的問題已經解決,問到在美國的積蓄,姬尚義笑答:無可奉告。

現在他在國內的收入只夠付電話費,但他認為很值得。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很實在,屆滿時全院手術一年達到500例,並加強醫院與美國同行的聯繫,進行互相交流。他謙虛地說:「更多的沒敢想。」

■嫁接改革

「中國的醫院是醫院,美國的醫院是工廠,未來應該走更好的路,那就是將中國和美國兩者的優勢結合起來。」姬尚義正在試圖做這樣的嫁接改革。

在美國,醫院是在嚴格制度控制下的流水線作業,病人就是商品,醫生就是生產者,外科大夫一天都呆在手術室裡。做心臟搭橋手術,切動脈的只切動脈,開胸腔的只開胸腔,手術前大夫很少和病人交流,有的甚至到了手術室還不知道病人是老是少,手術後,病人很快就轉入內科,但病人意見很少。相比之下,中國醫生和病人交流的時間很多,外科醫生更像個住院大夫,一個大夫給某個病人做了手術,這個病人終身都是這個大夫的,以後就診都要負責到底。即便如此,病人的意見還是很多。

「為什麼?」對於記者的不解,姬尚義晃晃腦袋說,「不知道,可能是文化不同吧。」

在美國,無論病人得了什麼病,大夫必須將實情告訴病人本人,而在中國往往人人都知道了,病人還不知道;動手術,美國一定是病人本人簽字,實在不能自理才可委託代理,而在中國一定是病人的直系親屬簽字;出了糾紛,在美國大夫一般不出面,由院方律師和病人交涉,而在中國一旦出了糾紛,全院上下都難以安寧。

剛上任不久,姬尚義就碰到了一件事。一天,剛開會回來還沒走出電梯的姬尚義被堵住了,一個急診病人急需手術,但病人直系親屬不在,病人的朋友又不簽字,副院長也做不了主,請院長簽個字。「病人呢?」「已經推到手術室了。」一向和言細語的姬尚義一聽就瞪了眼,「病人家屬不簽字,誰簽字也不行。」最後,還是讓病人直系親屬通過電話委託了朋友簽字才開始手術。

「國內醫院法律意識和法律規定的確是太欠缺。這要在美國,不論手術效果如何,病人都會告你,而且一告一個准。」姬尚義說得很嚴肅。但,似乎大夫們還有點不能理解,不管大家是否能理解,姬尚義正在設想將美國的法制及效率與中國的人情結合起來。他設想在醫院裡建立秘書制度,將大夫從每天兩三個小時繁重的筆錄中解脫出來,診斷及處方由大夫錄音,秘書根據錄音整理文字,但他說如果整理有誤帶來的責任在中國還沒有法律規定。姬尚義還準備為醫院聘請律師,代表院方直接處理糾紛,大夫可安心工作。他還想辦個公司,以便更加提高醫院的後勤效率和減少支出。

■根之眷戀

今年47歲的姬尚義頭髮濃密漆黑,一身綠色手術服,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他說他這一生一直沒有什麼宏偉計畫,只是隨時抓住機遇。當兵時被派去做衛生員,一個偶然的下午,他被叫出去問「是否願意參加考試?」「當然願意。」就這樣他成了上海第二軍醫大學的工農兵學員。畢業時,拿著行頭準備回新疆老部隊的姬尚義又被通知留在了令人羨慕的北京解放軍總醫院。本沒想做胸外科大夫的姬尚義,又被自己的研究生導師蘇鴻熙引領到了這一betway体育手机网 的領域。

在美國呆了八年、並娶美國女子為妻的蘇教授成為對姬尚義影響最深的人。蘇教授的妻子在文革期間和普通的中國婦女一樣騎著板車拉煤球,蘇教授卻從來沒有想放棄自己的祖國。姬尚義第一次回國是蘇教授的建議。第二次回國應聘到深圳,姬尚義第一個打電話就是打給蘇教授,八十好幾的蘇教授高興地說「到北京我請你喝酒」。講起老師姬尚義更是一臉的興奮。

姬尚義現在就住在醫院的員工樓裡,出門,公事用單位的車,私事打的。他一攤雙手輕鬆地說:「這樣挺好,沒什麼不方便。」

性格沉靜、對體育不感興趣的姬尚義最喜歡做的業餘活動是看各種武打小說,看電視則最喜歡看故事片。說到風靡全美、中國觀眾亦相當熟知的《ER》和《LADOCTOR》,姬尚義很不屑地一笑:「和中國一樣,那都是美國的文藝作品,事實上,美國的醫院,根本不是那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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