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逼中國改革匯率貿易爭端只是互動序幕

亞洲時報在線報導Brian Wingfield撰文/中國是真如國際社會所言的濫用其超低匯率的競爭優勢向國外大肆傾銷商品,還是美國和歐盟在小題大做呢?貿易戰是否一觸即發?人民幣應該升值嗎?如果有必要,如何實現該目標呢?其實最重要的是,誰在這場貿易博弈中獲益,誰又是失敗者?表面上看,貿易衝突是症狀,備受爭議的中國匯率制度才是病因。然而,這兩者是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繫。

同記者共進早餐時,來自紐約的民主黨議員查理斯.舒默(Charles Schumer)批評中國「不遵守遊戲規則」。同美元掛勾造成人民幣被低估,他建議北京應盡快升值做出調整。鑒於中國政府目前拒絕人民幣升值,這位議員指責「中國只想沾自由貿易的便宜,而不願履行其義務」。

舒默是最強烈批評中國金融政策的議員,聲稱被低估的人民幣為中國商品在全球市場上呼風喚雨提供了絕對的價格優勢。自今年1月全球紡織貿易配額被取消後,中國服裝和紡織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大批湧入美國,某些產品的增幅甚至達到1,500%。4月6日,由舒默和來自南卡來羅那的共和黨議員琳賽.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推動的一項提案在美國參議院獲得通過,要求人民幣在6個月內升值,否則將對中國進口商品增收27.5%的懲罰性關稅。

該提案是美國在對華貿易關係中發出的最嚴重警告,也就是威脅中國:兩國貿易衝突有可能因相互徵收保護性關稅而上升為貿易戰。從過去幾週來看,雙邊貿易關係的確是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的。5月13日,美國商務部長卡洛斯.古鐵雷斯(Carlos Gutierrez)聲稱,在全球紡織品和服裝配額制度取消以來,中國產品對美出口激增,嚴重擾亂了美國市場,並宣布美國政府已決定對三個類別的中國服裝產品(棉質褲子、棉織襯衫和內衣褲)重新實行配額限制。

4天後,美國財長約翰.斯諾(John W. Snow)在國會重申中國外匯體制「嚴重扭曲」。在向國會提交的對外貿易和貨幣操縱的報告中,他強調「中國已為改革匯率體制做好準備,而且應該即時採取行動」。5月18日下午,美國商務部證實將對一系列中國出口美國的服裝實施限制,其中包括男式棉織和化纖襯衫,化纖長褲,化纖針織襯衫,上衣和精梳棉紗線。古鐵雷斯說,美國「將按照貿易規則,保證美國公司在全球貿易競爭中,獲得公平的競爭。」該緊急配額計畫在下月兩國正式磋商後生效。

歐盟也加入到這場貿易衝突中。4月,歐盟宣布,對中國進口的九類紡織品展開調查,範圍包括長短襪、女用外套等,歐盟更將密切關注其他十一項紡織品。歐盟表示,這是對中國紡織品出口暴增所採取的「保護性」制裁措施。5月17日,歐盟貿易委員彼得.曼德爾森(Peter Mandelson)表示,希望看到中國對其紡織品出口進行「自我限制」。6天後,歐盟成員國宣布將與中國進行磋商,以遏制中國T恤和亞麻紗兩類紡織品的瘋狂出口。在同來訪的中國商務部副部長高虎成會面後,歐盟委員會當天宣布,將對中國這兩類紡織品啟動「緊急特保」程式的日期推遲到5月31日。

儘管遭到美國和歐盟的雙面夾擊,中國並未進行強烈反擊。相反,北京殫精竭慮去安撫這些批評者,甚至不惜在屢屢施壓的美國和歐盟面前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在歐盟宣布對中國進口的九類紡織品進行調查後,在法國訪問的中國商務部長薄熙來表示「中國出口約八億件襯衫才能抵一架空中客車A380」,以駁斥中國紡織品威脅論)。

在匯率問題上,中國總理溫家寶5月16日在北京會見美國商會代表團時表示:「只要條件具備,沒有外界壓力,我們也會主動推進匯率改革。」幾天後,中國推出了一個新的外匯交易體制,即外幣買賣業務,允許除了人民幣之外的貨幣交易。這是該國致力於改革嚴格受控制貨幣體制的一個重大進展。新體制進行的交易是美元兌歐元、日圓、港幣、英鎊、瑞士法郎、澳元以及加拿大元;另加歐元兌日圓。不少觀察家認為,這是北京實現人民幣升值的一個過渡。

在貿易爭端方面,北京擺出相似的姿態。薄熙來指責,根據世界貿易組織的規則,所有成員國應該在過去10年逐漸取消配額制,但美國和歐盟直到最後期限才取消。他說:「正是這種延遲造成了今年前幾個月中國商品在這些地區數量猛增。」5月20日,中國政府宣布:自6月1日起對紡織品關稅進行調整,74種紡織品稅率被調高,平均加稅幅度高達400%。雖然北京稱該舉動純屬自願,坊間廣泛認為是為了討好美國和歐盟。23日,中國商務部稱,若美國和歐盟在中國紡織品問題上仍不鬆手而繼續以緊急配額相逼的話,中方將考慮收回已宣布的加收關稅消息。

這裡就需要回答幾個問題:中國是真如國際社會所言的濫用其超低匯率的競爭優勢向國外大肆傾銷商品,還是美國和歐盟在小題大做呢?貿易戰是否一觸即發?人民幣應該升值嗎?如果有必要,如何實現該目標呢?其實最重要的是,誰在這場貿易博弈中獲益,誰又是失敗者?

表面上看,貿易衝突是症狀,備受爭議的中國匯率制度才是病因。然而,這兩者是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繫。由於中國在這兩個領域的政策都有待調整,才會導致目前同美國、歐盟的貿易「口水」戰。要回答以上幾個問題,必須先認真瞭解一下中國這兩方面的政策。

「咬住美元不放」的匯率政策為維持國內的貨幣穩定,中國1995年宣布人民幣同美元掛勾,將1美元兌8.28元的匯率固定在狹小的區間,不論外匯市場如何動湯起伏,始終維持不變。此時,中國還未成長為全球的經濟大鱷,也未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為了維持1:8.28的固定匯率,中國積累了大量外匯儲備,主要是美國國債。

一晃十年過去了。中國經濟多年連續高增長令世界矚目,去年更實現增幅9.1%。根據美國財政部資料,從2003年到2004年,中國國際收支平衡盈餘激增了76%,經常項目盈餘增至687億美元。僅在2004年下半年,中國的外匯儲備就已達6,100億美元。今年第一季度,在強勁的出口勢頭和大量外資流入的刺激下,中國GDP增長9.5%。

另外,近些年美元在國際市場上貶值,把同其掛勾的人民幣也拖下水,導致美國同中國的產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大增。投機資金因此大批流入中國,進而引發後者商品和能源短缺,房地產價格據高不下,對藝術品的投資也越來越普遍。這些都暗示著,中國的經濟開始過熱。

同時,美國也為中國的經濟奇蹟做出了貢獻:美國消費者購買了大量的中國商品。美國財政部估計,去年中國對美貿易順差增長了233億美元。今年前4個月,美國對華貿易赤字大約有210億美元。

在過去十年裡,中國已成長為一個經濟大國,它的一舉一動都在影響著全球經濟。經濟學家認為,當一國經濟發展至一定階段,就應該扔掉「枴杖」,引入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包括允許匯率自由浮動。美議員舒默認為,中國已經進入這個階段。「如果人民幣不能自由浮動,這將使國際貿易體系故障百出。」

中國也意識到這一點。3月14日,溫家寶在十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的記者招待會上表示,中國將最終實行以市場為基礎的、有管理的、浮動的匯率制度。然而,北京還沒有實際行動。

美國財長斯諾堅信中國必須快刀斬亂麻般解決問題。他說,現行的貨幣政策不僅將損害中國經濟的健康發展(如熱錢流入、投資過度、物業價格高聳等),而且也會殃及鄰國,因為受中國的影響,它們奉行獨立貨幣政策的決心已經大打折扣。

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當時的《工作組報告書》中第242條款是中國就紡織品問題做出的承諾,其中規定:從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到2008年12月31日止,如果中國紡織品在進口國由於市場擾亂威脅阻礙貿易的有序發展,則該進口國可以提出磋商請求並提供相關證明材料。在收到磋商請求後,中國應主動控制相關產品的出口數量。如磋商不能達成一致,則進口國可以單方採取限制措施。

然而,美國、歐盟聲稱中國紡織品擾亂其市場,卻不提供相關資料,反而以該條款相威脅。這條規則2008年失效,屆時任何針對中國商品的配額都是世界貿易組織所不許可的。

在1995年烏拉圭回合談判中,各國達成一致,同意在2005年1月1日前逐步取消紡織品和服裝配額限制。提供國際貿易諮詢服務的全球貿易夥伴(Trade Partnership Worldwide)的負責人蘿拉.褒曼(Laura Baughman)說,這其中有著10年的緩衝時間,但很多國家出於保護國有紡織業的目的而遲遲不肯行動,直至去年年底。

因此,當配額制度取消後,中國的紡織品如洪水般湧入美國和歐盟市場也並不出奇。來自美國紡織品及服裝辦公室的資料顯示,2005年前四個月,中國棉質褲子、襯衫向美出口分別增長了1,500%和1,300%,其他類紡織品的增幅也同樣驚人。歐盟也遭遇到了這種情況。美國和歐盟只好以實施緊急配額來威脅了。

展望中國同美、歐的貿易關係 儘管美國、歐盟同中國爭吵不斷,但貿易戰卻很難打起來。首先,這場貿易衝突涉及到中歐美三方,是美國聯合歐盟對中國的紡織品出口發難。通過宣布調高74種紡織品的出口關稅,中國已經顯示出它願與國際社會合作的決心。其次,正如所說,緊急配額是符合世貿組織規則的,並非單單針對中國。這只不過是世貿組織成員國利用遊戲規則追求利益最大化而已,即使這將犧牲其國內的消費者和零售商的利益。

褒曼說,美國議員提出的「要麼貨幣升值、要麼加征關稅」的修正案與此卻有不同。在世貿組織規則下,成員國不能單單對另一成員國徵收額外關稅而不將該關稅應用於其他各成員國。美國的這種行為無疑鼓勵中國向世貿上訴。既然這種行為不合理,為何還要如此威脅中國呢?還是褒曼一語道破:「[美國這麼做]只是為了迎合國內的反對聲音,做出其維護國內紡織業的姿態。」

當然,緊急配額也會帶來副作用的。對美國和歐盟來講,生產商可以趁著中國的進口量減少的機會抬高紡織品的價格。另外,褒曼指出,進口商也會從其他商品低廉的國家(如印度、孟加拉)進行紡織品採購。對中國來說,抬高紡織品出口關稅雖可以增加國庫收入,但無疑會挫傷其生產商的積極性。

比起貿易爭端,匯率問題的爭執來得更久。人民幣匯率過低不僅導致大量熱錢湧入,還產生了更顯而易見的後果:由於中國商品價格低廉,鄰國都不願本國貨幣自由浮動,因為這樣它們的商品更沒有競爭優勢;經濟的持久繁榮讓中國獲益匪淺,但北京已開始擔心過度增長帶來的負面影響;另外,若美元繼續貶值的話,中國多年經濟發展而積累的外匯儲備都會縮水不少。

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美國最具影響的對外經濟政策智庫,位於華盛頓特區)的資深研究員莫里斯.格爾斯特恩(Morris Goldstein)說,出於以下兩個原因,中國應盡快實現人民幣自由浮動:1.如果經常專案持續盈餘,大量資金流入,百姓期待匯率調整而政府卻不作為的話,增加不穩定的風險;2.國際社會將認為中國「不按規則出牌」。

其實,中國有三個選擇:1.保持現狀。這將繼續影響鄰國的金融政策,可能招致美國的報復性措施;同時豪賭人民幣升值的熱錢將繼續流入中國。

2.允許人民幣即時自由浮動。這樣做,中國面臨著人民幣高估的風險,其出口會受到嚴重衝擊,國內大量出口型企業將遭受重創。同時,這樣做也可能造成中國金融體系動湯,從而波及全球,美國自是在劫難逃。中國大量的外匯儲備會因人民幣升值而大大縮水,引起美元利率升高。

3.逐漸實現人民幣匯率自由浮動。格爾斯特恩和他的同事尼古拉斯.拉迪(Nicholas Lardy)在《中國的兩階段貨幣改革》(Two-Stage Currency Reform For China)文中給出「兩步走」的建議:第一步,人民幣需要選擇一個中等幅度(15-25%)的升值,並擴寬其浮動範圍(5-7%),從單邊釘住美元轉向釘住美元、歐元和日元組成的一籃子貨幣;第二步,在中國強化其國內金融體系,能夠允許資本自由流動以後選擇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格爾斯特恩甚至認為,「中國經受的外部壓力越大,越好」,這樣歐盟、亞洲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未對這篇文章作出評論,但其官方網站稱「我們的立場非常清晰。我們相信引入更靈活的匯率制度對中國有益,原因不容贅述。靈活的匯率制度才會有自主的金融政策防禦金融衝擊。只有經濟強大後,才可以邁向這一步;中國的條件已經充足。我們同北京當局保持著密切聯繫,提供其所需的幫助。我們一直向中國提供積極的技術支援,而且將繼續為保持中國的經濟奇蹟而努力。」

可見,中國的確應該在穩定中進行貨幣改革。中國已經完全融入了全球經濟體系中,把它踢出局不可能;同樣,它把別國踢出去也沒可能。由於中國同美國、歐盟的貿易衝突越來越多,緊急配額似乎難以避免。但若中國主動實行「出口自限」,美歐則大可不必堅持實施配額制逼人太甚了。其實,中國只需保持克制至2008年;屆時世貿組織允許的緊急配額制就會取消了。

目前似乎是中國改革其金融政策的最佳時機。美國的指責(包括美國議員的修正案)都只是在提醒中國事不宜遲,盡快實現人民幣升值。當然,任何升值的努力都離不開國際社會的支援。過去的十年是屬於中國的:中國僅僅用了10年就從一個發展中國家成長為一個世界貿易中舉足輕重的大腕。

去年9月在北京的一次報告中,國際經濟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約翰.威廉姆森先生(John Williamson)或許更簡潔地概括了中國的形勢。當談到人民幣升值問題時,他認為中國還未遭遇發展危機。「但這並不表明中國就應維持現有的政策不變;其實這恰恰表明,任何變革都需要審慎進行,以免損害中國的經濟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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