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週末記者袁蕾/黃薪在湖南衛視「超級女聲」播出,已經被據說超過2200萬電視觀眾看到。這位來自四川綿陽的選手,身著紅色漆皮衣褲,用自創的誇張舞蹈動作旁若無人地表演,宛如在開個人演唱會。
唱到高音,她第一次沒唱上去,還沒來得及開口請求重試,「再來!」評委常寬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鏡頭上看不到另外兩個評委--他們已笑翻在地。第三次才唱完高音的黃薪在鏡頭前沒有表現出一點擔憂,反而若無其事地要評委面前的飲料潤喉。
這些鏡頭被原封不動地搬上了電視,黃薪因此成為近4萬名海選選手中出鏡時間最長的,那些聲嘶力竭的片段也被剪成了宣傳短片。如獲至寶的觀眾不僅截取黃薪的海選片斷在網上反覆播放,還將她的公司情況、喜歡的顏色、交友資訊、生活照都翻了出來,言語之中充滿了對她的好奇。大家把她和孔慶翔、許純美放在一起作對比,她海選時選唱的《我熱戀的故鄉》歌詞以及台詞都成了大家調侃時引經據典的對象,「紅衣教主」已經成為網友稱呼她的固定封號。
從黃薪到話劇團借衣服開始,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受到矚目:「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出醜。如果換身衣服換首歌,平平淡淡也許就過去了。但我不後悔,至少這樣我的表演不會被剪掉,觀眾也能多一個東西看。」作為綿陽一家高科技公司的董事長,黃薪形容自己好奇心特別重,看到其他地區選手比賽的時候,覺得那些五音不全或者長相欠佳的人都可以上去比賽,於是沒有考慮任何後果就開車來成都比賽了。
至於冠軍,她從來沒有過幻想。按照她的理解,電視臺為了收視率,肯定會把獎給年輕漂亮的小女孩。「你知道我多大了嗎?36歲了,這樣的年紀,在來參加『超女』報名的人裡,排老也是前十名的吧。」自稱走宋丹丹、吳君如風格的黃薪,已經進入了成都賽區的50強,並開始了封閉訓練。越來越多的網友發帖呼籲,要把「紅衣教主」保留到最後參加決賽。
廣州唱區冠軍周筆暢則擁有更多「崇拜者」,即使是在來報社接受採訪的升降機間,她也聽到了分貝不低的驚嘆:「哎,你不就是『超級女聲』裡面那個周筆暢嗎?」周筆暢的演唱曾讓評委全體起立為她鼓掌,評委柯以敏對她的讚美簡直就像是樂迷對巨星的奉承--「你拯救了流行樂壇!」在剛剛結束的2005年「華語音樂傳媒大獎」上,從未錄製過唱片的周筆暢被邀請成為嘉賓歌手陣容中的一員,交給她的任務是向鄧麗君致敬,其他嘉賓歌手包括羅大佑、達明一派、Twins和容祖兒。
周筆暢自稱所有的唱歌技巧都是從CD裡模仿來的,她從小就不喜歡上音樂課,因為「那些音樂都不是我喜歡的」。她不斷參加各式各樣歌唱比賽,「超級女聲」廣州賽區冠軍也不是她的第一個冠軍,但這個冠軍才讓她真正找到了成為偶像的感覺。現在打她的手機,如果不是連續去電3次以上,基本上不會有人接聽,因為總是有要跟她「做朋友」的歌迷打來。
四川廣漢市的周敏從早上7點排隊到下午3點才報上名,但這一點沒有影響她的興致。她在一家醫院上班,雖說自己也覺得長得胖,但很喜歡唱歌,在家鄉就是合唱團的。她從廣漢坐車到成都報名參賽,雖然明知道只會挑選50人,機會微乎其微,但她還是興高采烈地帶了十多個親友團來成都給自己打氣:「如果是其他比賽我就不會去了,因為我長相還是不過關,但超級女聲不是說想唱就唱嗎?韓紅還不是那麼胖嗎?」
談到來報名的原因時,選手們的答案集中在「喜歡唱歌」和「別人唱得那麼難聽、長得那麼難看,都能去唱,我為什麼不去呢」。從鄭州海選開始,更多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有了參與的勇氣和動力。對那些還在考慮是否該到電視上報名唱歌的人來說,即使落選,「想唱就唱」的口號也足以成為參賽者最得體的解釋。按照湖南衛視的解釋,不論年齡、不論國籍,只要能夠被證明為女性,都可以成為參賽者,而每個參賽選手來比賽,只需帶上自己、身份證和一張免冠照片。
鄭州的丁甲像很多選手一樣是在海選階段就被淘汰下來了。她是大一的學生,宿舍裡一群女生都在看超級女聲的節目,看完了就跑到網上去看評論的帖子,討論喜歡哪個選手,聊著聊著就想去試一試。幾個女生互相壯膽,比賽前一天還專門在歌廳練了一晚。丁甲說自己在學校也經常參加文藝活動,但從來沒有感覺到那麼大的壓力,沒進去時還想好好表現,進去以後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想趕緊唱完就出來。
「有個小女孩穿著一件吊帶背心來比賽,又唱又跳翩翩起舞,順子按鈴讓她停下來,跟她說,要穿吊帶先要把腋毛剃乾淨。」成都賽區的評委柯爾沁夫說,作為評委他們會給選手很多比音樂更重要的指導,包括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就不應該穿什麼顏色的文胸。
「回家好好學習,等有了文化再來。」評委夏青把來參賽的小女生分幾類:自己夢想當明星的,家長希望她當明星的,家長逼著來打消明星夢的,以及跟同學一起來過把明星癮的。遇到前兩種,她的點評就特別尖刻。2004年湖南賽區有個女孩,報名表上寫著她學了7年的音樂,一開口卻五音不全,夏青問她你學了7年的聲樂嗎?她說是,老師一直教她這樣唱歌。「這完全是在誤人子弟。」有的選手,評委說她的音准有些問題,女孩反問評委是不是可以點評一下。
夏青說看到這樣的選手就著急,這都不是能不能唱的問題,而是是否具備基本與人溝通的能力。「我們還會刻意打擊一些推卸責任的選手。你看海選,只要她沒有唱上去或者忘了歌詞,都會說『對不起,我感冒了』。有時候我們準備開口表揚她唱得還不錯,剛說了個語氣詞,她馬上就說她感冒了。」
「現在的孩子不喜歡看文學名著、不喜歡讀詩歌,他們只會從流行歌曲裡學人生道理,音樂代替詩歌,遊戲代替小說,問題的關鍵是要讓來參賽的孩子知道,娛樂圈不是想像得那麼簡單,不是唱一兩首歌就能出名的。」柯爾沁夫認為,「從小喜歡唱歌想當偶像沒有什麼不對,搞體育的也是很小就開始鍛練了,為什麼音樂不可以?現在的輿論,動不動就把歌壇說成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地方,一個想唱歌的小孩應該怎麼進入這個圈子,卻沒有任何書可以參考,沒有人想教他們,也沒有人能教他們,靠譜的人不做這個事,當然會給騙子可乘之機。」
「懷有明星夢是好的,我是支援的。但那些擁有明星夢的女生,最終是美夢還是噩夢就不得而知了。夢要怎麼實現,超級女聲是一個管道,它讓對唱歌有興趣的女生進入到這個行業來,我可以體會到她們的專一和用心良苦,但進入行業不一定就能成功。」柯以敏對選手的點評很得人心,照目前的安排,她和黑楠的「柯楠組合」將會擔任「超級女聲」總決賽的評委。
像絕大部分「超女」評委一樣,她和黑楠並不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評審,而是把這次評選當成一個帶評審性質的電視節目。黑楠說自己本來已經對流行音樂失去了興趣,但當了超級女聲的評委之後,發現了很多好玩的歌手,大部分人都很喜歡音樂:「去年,『超女』開始就有很多驚喜,發現了很多出類拔萃的歌手,其實1萬個人裡面有一個很好的我就滿足了。」
「快跑,有人拔槍了!」成都唱區海選期間,當地各大報紙的文娛類版面頭條位置,幾乎每天都是「超級女聲」的消息,最吸引眼球的大概就是《超級女聲現場火爆,一男子插隊不成拔槍威脅》。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插隊的男子拿著的是槍,但人們更願意以訛傳訛進行誇張和渲染。周敏說自己並沒有看到有人拿槍來插隊的,但男友來幫女友插隊的事情倒是見了不少,甚至爸爸、媽媽、爺爺一家老小都幫忙去插隊。
「超級女聲」在全國開設了廣州、鄭州、長沙、成都、杭州5個唱區。除了廣州經常有大型活動外,其他城市的這類活動相對貧乏,所以當節目透過地方和衛星頻道在全國播出的時候,媒體對這一活動充滿了好奇和興趣,「超級女聲」已經不單單在娛樂版面出現,更多的時候是被當成社會新聞來被關注。這種帶有社會性的全民關注輻射到全國,引起的報導和討論,也讓這些城市找到被矚目的感覺。
大批參與者雲集,也讓當地城市出現一些新的商機。在海選現場,一個賣飲料的攤檔一天至少能賣2000多瓶飲料,複印、一次性快照、現場化妝等買賣也非常紅火。帶旺小買賣的同時,「超級女聲」自己的生意也長勢良好。根據央視索福瑞對全國31座城市進行的收視調查,廣州賽區淘汰賽的收視份額最高值突破了10%,而鄭州地區「五一」期間在白天播出的海選比賽,就達到了10%,也就是說,當「超級女聲」播放時,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每100個人就有10個在收看這個節目。
從湖南衛視公布的2005年廣告價格表單價上看,其他節目價格最高的是「快樂大本營」每15秒5萬元的隨片廣告,而「超級女聲」的廣告價格,每15秒高達7.5萬元,年度總決賽的報價更高達每15秒11.25萬,超過了中央電視臺第1套最貴的19:45時段11萬的電視劇貼片廣告。
據湖南衛視廣告部的業務員透露,今年贊助商購買冠名權投入了2800萬,此外還投入8000萬,製作相關的燈箱、車身、媒體廣告,再加上在自己的產品包裝加上「超級女聲」的宣傳,總的算下來,贊助商為這個節目提供了超過1億元的資金支援。
「如果「超級女聲」僅僅只是一個節目的話,肯定不會那麼火。」「天娛」公司藝人總監王柯對於「超級」系列品牌的開發十分在意。「超級女聲」這個品牌並不屬於湖南衛視,而屬於一家名為「天娛」的唱片公司。去年超級女聲的亞軍王女是和季軍張涵韻並沒有簽約天娛公司,王柯表示中國目前還沒有什麼唱片公司有能力同時力捧3個歌手,為了避免頭牌地位之爭,由天娛公司擔任經理人公司,把她們簽在別的唱片公司,而其跟唱片公司的條件也只有兩個:力捧她們;3年之內要允許她們無條件參加超級女聲有關的各項活動。
「天娛」公司還將「超級」系列鋪開來發展,最近剛剛出版了一本針對低幼人群的《超級女聲---快樂記事本》,下半年計畫推出深度分析超級女聲現象的書籍;藉著超女的勢頭,還將陸續推出「超級男聲」、「超級童聲」的超級系列家族;在建立家族的同時,還將開設超級女聲的官方網站。
「我們長沙有一句話,『今年五一看恐龍』,一大片恐龍啊。」提起鄭州賽區的海選,李文君說。他是今年「超級女聲」鄭州賽區海選評委,也是受到質疑最多的評委之一。李文君毫不掩飾擔任評委的痛苦:「大家在電視上看到的還是剪輯過的,沒剪輯的更加不堪。我倒寧可選手質素參差不齊,那樣15個裡面應該有個比較好看的緩解一下,你要是來100個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都是一個長相,人真的暈了。有人說我評選的時候都不抬頭,我真的是不敢抬頭。所以我沒有參加後面的評選了,原因是好累,身心疲倦。」
這種語言風格與李文君在節目中表現出的苛刻高度一致。他點評選手的「名言」包括,「好好學習,前途無量;要想唱歌,死路一條」、「你長得像我是悲劇,我長得像你是喜劇」、「你是不是把調忘在家裡了」……
這種苛評讓越來越多的網友和觀眾為選手抱不平,覺得李文君不尊重選手、不善良,尤其是對那些戰戰兢兢的小孩子。李文君的語錄被網友和媒體一一抄錄,他的言行舉止包括髮型、墨鏡都成了網友批評的對象,數以萬計的帖子表示無法接受李文君的評論,甚至有人為了表達對李文君的憤怒,編造出《超級女聲鄭州評委之一(李文君)被拘留》的假消息在網上散佈。
苛刻的評委不只李文君一位,根據網友收集整理的「罪證」,大部分評委都對選手說過非常刻薄的話:「嗨,你跳的是第幾套廣播體?」「你的牙齒有問題嗎?幹嘛字都咬不清楚?」「腰長腿短,你不適合穿這種衣服。」「人家蔡琴唱的很抒情,你怎麼唱得很痛苦?」「別人唱歌是偶爾跑調,你唱歌是偶爾不跑調!」「你年紀不大,卻好像怨婦一樣!」……
對網上和觀眾的批評,李文君瞭如指掌,作為一個有十多年節目經驗的電視人,他認為自己瞭解觀眾喜歡看什麼:「很多人在家裡看電視時說的話會更刻薄,我的評選只是為觀眾服務而已。」按電視節目的分類,「超級女聲」屬於「真實電視」類節目,與國外的「倖存者」、「閣樓故事」、「美國偶像」,國內的「生存大挑戰」同屬一類。「真實電視」的一大特點就是帶有強烈個性的苛刻語言和不帶修飾的人際衝突。
「以前的歌唱比賽都是幾個評委坐在那裡,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那種打分的比賽全世界可能只有中國才有。為什麼要打那個分數,你要說出道理來。任何大獎賽到最後應該從讓觀眾參與說話,到觀眾可以跟評委和選手直接對話,觀眾的意見能馬上反映到電視上來,大的趨勢肯定是這樣。」李文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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