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爭朝夕」? 急也沒用!

三十年代曾受業於潘天壽的吳冠中回憶潘先生曾說過:「有天份,下功夫,學畫二十年可見成就,書法則須三十年。」吳冠中還說:「潘老師的話我總是相信的」。當代「草聖」林散之也說:「畫畫要學20年,書法至少30年。」可見書畫藝術作為一種在時間跨度至少長達二、三十年的經久之事、恆久之功,顯然不是「爭朝夕」就可「爭」出名堂的。

不必「爭朝夕」,這由書畫藝術的內在規律所決定,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哪怕你是真「有天份」且肯「下功夫」的才俊,沒二、三十年的歷練,恐怕成不了什麼氣候。憑吳昌碩這樣的天資和秉賦、這樣的勤奮和刻苦,從青少年時開始就習藝不輟,也是到了五、六十歲之後才真正具有自己的面目。一方面書畫界不乏大器晚成的大師和名家,另一方面,書畫家多長壽。對真正有高遠之志的書畫愛好者來說,書畫之事確實是「不急的,急也是沒用的」。這是一位將自己五十歲之前的作品都視為「習作」的書畫界友人對筆者所言。醬香老范雖不習書畫,但相信朋友說的是見道之言。

大概多少受張愛玲「成名要早」之言的誤導,如今有不少中青年書畫家,整日價擺出一付「只爭朝夕」的架勢,使出吃奶的勁來「提速」自己的「成才」(其實是「成名)速度。一心想的是如何盡早成為什麼「協會」或「名社」的會員、盡早入選什麼書畫展、盡早獲個什麼大獎(哪怕不惜要交多少參賽費)、盡早在市場上推銷出自己的作品並盡早抬高批發或零售價、盡早辦「個展」或出專集、盡早「手把手」地帶幾個長得白淨或小有姿色的書畫女青年……,如此一系列的「盡早」、「盡早」、再「盡早」,不「只爭朝夕」行嗎?何況如今普遍推崇速度和效率。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誰不「只爭朝夕」,誰就意味著落後和被淘汰!而像王憨山那樣發誓「要用完一千擔洗墨水」才敢言「出山」的憨人,在「只爭朝夕」者眼裡,簡直是不可救藥。

有些書畫家為快出名、多撈錢,直顯出一副猴急相,雷打不動地認定「快」而「省」的發展路線。他們總感到「二、三十年太久」,於是就「只爭朝夕」。有的連起碼的馬步也站不穩,就急欲登臺亮相,展示自己那幾下半吊子拳腳,弄得滿操場塵土飛揚。其中雖有人可能因迎合世俗而一時佔先機或出風頭,但套用昆德拉某著名小說的題目,不妨說此乃「書畫中不能承受之『快』」。筆者是教寫作的,有個連較複雜的多重複句也表述不週全的學生,揚言要寫學術專著。我只好借用朋友那句話:「不急的,急也是沒有用的。」這如同沒有楷書、行書之基礎的草書,大抵是一些讓人看了眼睛疼的鬼畫符。倘在基礎訓練或前提準備上明顯闕如,那麼,所謂的「快」(「只爭朝夕」),十有八九是糊弄人的鬼把戲。拿吳昌碩來說,中年後始學畫,而這之前的篆刻、書法、詩詞等修養,已是相當的精深博大。這才為其後來開一代畫風奠定堅實之基礎。而今有所謂「勇於創新」、「與時俱進」的書畫戰士,對「傳統」尚是懵懂一片,卻敢侈談什麼「現代主義」或自創什麼「流派」,打出的「大旗」就像領帶一樣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其實是「赤膊打領帶」。


「書畫中不能承受之「快」,是因為優秀書畫家那種從容、穩健、紮實的創作心態,充盈、厚重、豐沛的藝文積累,一步一個腳印的堅實步伐,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的戰前準備、耐得住寂寞的沉潛作風、「搜盡奇峰」和「讀無字書」的人生歷練,顯然不是靠所謂的「只爭朝夕」就可至矣。《隨園詩話》說:「做詩能速不能遲,亦是才人一病……余因有句曰:『事從知悔方征學,詩到能遲轉是才。」其實,也可說 「書(畫)到能遲轉是才」。白石老人不是「遲」到「衰年」更有「變法」嗎?當然,說書畫之事不必「只爭朝夕」,決不是說搞書畫的平時可鬆懈或懈怠。相反,正因為不是「朝夕」之事,所以更需要如厲鬼般的執著精神,需要「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王安石語)的堅韌追求,需要「寧靜致遠」的「可持續發展」意識。

犬子讀小學時上過縣文化館的美術「速成」班。學了幾天素描後回來拿著「大作」說:「老爸,你看我畫的和達芬奇的像不像?」老子一笑,想起有「賞識教育」一說,便稀裡馬哈地打個圓場:「像,像,實在是太像了!」小子見我高興,便說:「那我今天中午要吃肯德雞。」原來「只爭朝夕」者,「爭」的其實是只一份「肯德雞」……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本文留言

作者一直相關文章


近期讀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