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亞洲電臺2006年春節特別節目

爆竹聲聲辭舊歲，總把新桃換舊符。在這辭舊迎新之際，中國人沿襲了千百年的放鞭炮的傳統，為節日增添了許多喜慶的氣氛。新年鐘聲一響，家家戶戶，男女老幼，都會集中在戶外，鞭炮和煙花發出的彩光映照在人們的臉上，有誰不會被此情此景所感染，與大家同樂呢？但是，就有人聽到這鞭炮聲，會感到揪心的痛: 「聽到這爆竹聲我心裏就非常地難受。人家最高興的時候，是我們最難受的時候。師濤是老大，他是我們家的頂樑柱。弟弟都很崇拜他，鄰居朋友也都很愛他。對於他無辜受到這種…… 心裏真實無奈又無助。」

高琴聲是記者兼詩人師濤的母親。師濤在2004年10月被捕，理由是他向海外網站轉送了一份中國政府文件的內容。這份文件要求各方警惕六四事件十五週年期間可能會出現社會不穩定動向。後來師濤被以「泄露國家機密罪」判處十年刑期。為了方便探望兒子，高琴聲把家從千里之外的寧夏銀川搬到師濤服刑的長沙。今年春節是兒子不能回家團圓的第二個春節。聽到別人家歡聲笑語放鞭炮，怎不令她心中作痛？

其實，在春節的喜慶氣氛中傷心哭泣的不只有師濤的家人。

「這個傳統的節日是多麼的熱鬧，是多麼的開心。但我的家庭都被打破了，什麼都被打破了…… 」

這是重慶民主人士許萬平的妻子陳賢英。

「不知道他在裡面怎麼樣。因為他的身體受了十幾年的摧殘迫害，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得到根本的治療。現在又遭到他們的迫害，連通信的權利都沒有。」

陳賢英的丈夫許萬平是去年3月被捕的，12月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有期徒刑長達12年。當局指控他與海外「敵對組織」中國民主黨成員聯繫密切，並積極參與該黨在國內的活動。許萬平不服，已提出上訴。警方告訴陳賢英，在判決生效之前犯人不能會見家屬也不許通信，所以自從丈夫被捕10個月來，陳賢英對他的情況一概不知。在陳賢英的強烈要求下，獄方才允許許萬平寫下了三個字「辛苦了！」交給他牽腸挂肚的妻子。

"這個傳統的節日是多麼的熱鬧，是多麼的開心。但我的家庭都被打破了，什麼都被打破了…… "----重慶民主人士許萬平的妻子陳賢英

比許萬平的遭遇更甚的是原美國《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的研究員趙岩。他是2004年9月被捕，涉嫌「泄露國家機密罪」，因為官方認為趙岩向《紐約時報》泄露了當時的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要交出軍權的消息。自他被捕16個多月以來，從不允許他與家人見面或通信。他的姐姐趙琨在這闔家團圓的節慶期間，只有苦笑和嘆息：

趙琨：沒辦法。無奈，很無奈。沒辦法，一點辦法沒有。

記者：那也得過節啊。

趙琨：那過節也得過啊。但是…… 唉 ……

遼寧省的詩人和政論作家鄭貽春在2004年12月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逮捕，後來被判7年監禁。官方給他判罪的證據就是他在網上發表的70多篇政論文章。鄭貽春的家人至今沒有把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他高齡76歲又疾病纏身的母親。鄭貽春的弟弟鄭曉春說，去年春節他們是在好意的謊言中度過的：

「為了讓母親高興，我們兄弟姐妹強顏歡笑，因為我們知道我們不能讓母親看出我們正在受傷。今年春節，當我們兄弟姐妹再次聚到我母親家裡時，我的兄長鄭貽春仍然不能如期歸來，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隱瞞的下去。」

對於北京年近七十的丁子霖和蔣培坤夫婦來講，倒真希望殘酷的現實是個謊言，他們的兒子只是遠行，不久就會歸來。可是他們知道兒子不會回來，他已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四號的「天安門事件」中被解放軍的子彈打中。自那之後，丁子霖成了在那次事件中死去親人的難屬的代言人。每到新年除夕，丁子霖和老伴都會紀念死去的兒子：

「我們每年都是年三十別人家都在全家團聚的時候，我和我老伴就點香燭，做幾個他愛吃的菜，給他做家祭。」

據設在美國紐約的國際人權組織「保護記者委員會」去年底的數字，中國已經連續七年成為世界上關押記者最多的國家，去年就有32名記者以及網路作家身陷囹圄。他們的罪名大多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或是「泄露國家機密罪」，也就是說，他們都是因言獲罪。但是，中國的憲法第三十五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享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只是如果有人想真正行使這些自由的權利，強大的國家機器就會把你送進監獄。

記者所採訪到的這些被關押的政治異見人士的家屬都說，獄中的生活很清苦。首先他們大多都得被迫從事體力勞動。鄭貽春在獄中要做塑料花，師濤則是加工寶石半成品。師濤的母親心痛地說，獄中的工作環境很差，石頭的粉塵迷漫在空氣中，很容易得矽肺病。他們的一日三餐大多是菜湯、窩窩頭，長年見不到肉。北京的異見人士何德普告訴妻子賈建英說，他被關三年來，就吃過兩次魚。除此之外，還要受到虐待。

「他在看守所的時候，被（強迫）連續85天躺著，一動不許動。」

何德普的妻子賈建英說起何德普剛被捕時受到的虐待。

「十一個月裡面，他說他沒有洗過澡。還有在遣送處第二次開庭的時候，因為他喊口號，被高等法院的隊長和獄警打聾了耳朵。這次聯合國人權的諾瓦克先生就說，這種酷刑來折磨他，是非常不人道的，是嚴重違反人權。」

賈建英還說，何德普現在的身體很差，患有高血壓，已經為他申請了保外就醫。她說，過年上班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問獄方的答覆。

如果要問誰是中國現在在押時間最長的政治異見人士，恐怕非喻東嶽莫屬了。在一九八九年民主運動期間，身為美術編輯的喻東嶽和其他兩位朋友一起，把雞蛋和油漆攪拌在一起，塗抹北京天安門城樓上的毛澤東畫像。他因此被判二十年監禁。他至今已被關押十六年多，而且已經精神失常。他母親吳平華說起去探監的情景：

「以前我去看他的時候，我一流眼淚，他就說，媽媽你別哭，哭是軟弱的表現。但是我現在去看他，我叫他的名字，流眼淚，他就不理我了，不看我了。而且嘴裡說外語，我也聽不懂。」

吳平華說，兒子已經十幾年沒回家過年了，想他想得望眼欲穿。她說，獄方去年幾次說要提前釋放喻東嶽，但是一直沒有兌現。現在說今年二月份會釋放他，吳平華希望這次能是真的。但又想到兒子精神失常，家中又很清貧，沒什麼錢治病，吳平華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鄭恩寵是上海的律師，曾為強迫拆遷戶打官司得罪了不少權貴。他於2003年六月被以涉嫌「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逮捕，後被判三年監禁。鄭恩寵一直不服，在獄中還不斷寫控告信，曾因此被獄警打傷。他的妻子蔣美麗對丈夫的倔強和現實的殘酷感到很無奈：

「他很執著的，他認死理的。他認為他有理。可是在中國沒有講理的地方，真是沒講理的地方。」

蔣美麗本人也經常到處上訪，為丈夫鳴冤，不但得不到機會講理，反而還要遭警察的騷擾。不過，也有人並不試圖去講理，而是生活在自己豐富的內心世界中，對未來充滿信心。師濤就是這樣的人。他母親高琴聲說：

「當然他一直還在做夢。他說怎麼都沒想到是在坐牢，他是在體驗生活。他說，媽，我不會坐這麼長時間。他說他們書也不讓他寫，他就在腦子裡構想了一部城市小說…… 他說，我心裏有數，你不要著急。總是見面就互相鼓勵。」

這些被捕的異見人士在家裡也是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子，他們一關就是幾年、十幾年，家中的親人受盡煎熬。鄭恩寵的妻子蔣美麗已經退休，每月的退休金只有一千來元，根本無法支付房屋貸款。她只得東家借、西家借，已經從二十多個朋友家借過錢。另外，更難以承受的是精神上的壓力。重慶的許萬平和妻子陳賢英結婚剛剛一年就被捕了。得不到家人理解的陳賢英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的一切打擊：

陳賢英：「至今我的父母，我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情況，我一個人承受下來。因為那時候我父母強烈反對我和他（結婚）。」

記者：那麼您現在，許先生他被抓了，您有沒有改變您的初衷呢？

陳賢英：「我沒有改變，始終沒有動搖。因為他是對的，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的。」

中國電視劇《小女人》中的插曲是何德普的妻子賈建英最喜歡的歌曲。她說，劇中那位外柔內剛，在逆境中不屈服的女人形象就是她學習的榜樣。其實，現實中的賈建英就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為丈夫的冤屈四處奔走，還不顧當局的騷擾，勇敢面見到中國訪問的聯合國酷刑問題專員諾瓦克。因為她對丈夫全力的支持而獲得美國二十一世紀基金會「受難者家屬獎」。

「我是安妮。我想爸爸。我看見爸爸了，我看見電視上的爸爸了。」

這個剛過三歲生日的小女孩是安徽網路自由作家張林的女兒。張林於去年七月因為在網際網路上發表文章，「危害國家安全」，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五年徒刑。張林的妻子芳草除了牽掛獄中的丈夫，還要獨自一人撫養幼小的女兒。她身邊的朋友很不理解，問他為什麼非要嫁給一個已是第三次坐牢的丈夫。芳草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我理解他。我認為他做的沒有錯的地方。」

芳草告訴我，這首《大約在冬季》是張林最喜歡的歌曲，也最能代表張林和她自己現在的心情。她說，在這新春佳節期間，就把這首歌獻給獄中的丈夫。

"今年春節，當我們兄弟姐妹再次聚到我母親家裡時，我的兄長鄭貽春仍然不能如期歸來，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隱瞞的下去。"---- 鄭貽春的弟弟鄭曉春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蒙冤坐牢的異見人士都有這樣的妻子堅強的盼他歸來。長沙的師濤在被捕後不久，他年輕的妻子就因為各方壓力而與他離婚。師濤母親說他現在是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還有遼寧的自由作家鄭貽春。不過他幸運地有一個信任他、愛他，並為他鳴不平的弟弟鄭曉春。篤信佛教的鄭曉春還曾不遠萬里到西藏拉薩拜佛，祈求神靈的保佑。

「我說，祈禱偉大的佛菩薩降福給鄭貽春。佛弟子鄭曉春願以此世，此次人生少活五年的代價，將此所得回饋給鄭貽春的俗世的債主和父母雙親，希望佛菩薩保佑你們。」

雖然現實的中國沒有講理的地方，神靈也不是像鄭曉春這樣的受難者家屬們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選擇。在中國，還有很多像鄭貽春、師濤、許萬平、張林等等這樣立志為推動中國的民主事業而勇敢說真話的人們。在這新春佳節的時候，他們也並沒有忘記獄中的難友。北京的維權人士趙昕告訴本臺說，他們每年到春節時，都會向獄中難友的家人表示慰問：

「在監獄外的這些朋友們，捐點錢，籌點錢，然後分成幾個組，就到還在監獄裡受難的難友們家裡去慰問一下他們的父母、孩子和太太。中國人以前喜歡說，行勝於言。如果我們互相之間都不關心、不幫助、不關懷，那這個社會還有什麼可眷戀的呢。」

夫妻之愛、兄弟之愛、母子之愛、志同道合的朋友之愛……雖說這些身繫牢獄的異見人士沒有人身最基本的自由，但他們卻擁有人類最豐富、最真誠的愛；在他們家人年夜飯的飯桌上，都有一副碗筷等著他們……他們總有一天會回家過年。

自由亞洲電臺再次祝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