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村內幕:村民笑貧不笑偷征戰各地(上)
有人編了一個段子形容城裡的「賊患」,說是從大街上隨便拉來一撥人,不是被賊光顧過的,就是被賊惦記過的,要麼也是目睹過賊伸手的,反正都與賊人打過交道。還有人改了徐志摩那首著名的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帶走你所有的錢財。這是用來形容那些行走於高檔寫字樓、行政辦公室間的「拎包族」的。
皖北安慶市樅陽縣,個別鄉鎮的幾個村莊已經成為「賊窩」,人稱「小偷專業村」。據說,在幾個「小偷專業村」裡,有浩浩蕩蕩的數千人從「拎包」走上了「致富路」。
專業「拎包族」據說已家族化,每年元宵之後,一家老小七八口人「總動員」,包一輛車全體上陣,從樅陽直驅江浙一帶經濟較發達城市。
有人這樣對我們描述:「他們自南而北一路征戰溫州、杭州,然後直切上海、蘇州,再轉戰無錫、張家港、南京,等到再折回樅陽時,幾乎個個都是收穫豐盈。」
我們得到一組數據,自2005年3月起至11月止,僅樅陽縣橫埠鎮一地,被案發地公安機關抓獲或通緝的盜竊人員共計22起26人。案發地最遠已到黑龍江省的大興安嶺。
皖西北阜陽市太和縣「宮小村」乞討成風的現象,「職業乞丐村」曾名噪一時。樅陽與歷來貧困的皖西北大不相同。「天下文章其在桐城乎!」,這是清朝乾隆年間世人對桐城文章的讚譽。但凡吃文字飯的人都知道「桐城派」。現代行政區劃的桐城毗鄰樅陽。而在1949年前,樅陽一直隸屬舊桐城,「桐城文章」出自目前的桐城與樅陽兩個區域的文人。桐城派「三祖」方苞、劉大櫆、姚鼐均出生於樅陽。明清兩代有「滿朝進士半桐城」的說法,向來,「樅陽出人,桐城出名」。
這樣一片翰墨飄香的土地,怎麼突然變成了「賊窩」?
笑貧不笑「摸」
樅陽縣位於安徽省西南部的長江北岸,西與桐城市共水,南與安慶市毗鄰,北與無為、廬江縣接壤,東南與銅陵、池州市隔江相望。
這是2006年1月的一個週日,從上海至樅陽為數不多的幾班直達長途車擠滿了返鄉過年的農民工,記者坐了7小時的長途車先至合肥再換車。在打聽至樅陽的班次時,得到的回答是:「噢,就是那個出小偷的地方啊!」
合肥當地的一個朋友建議我直接包車去樅陽,理由是:「長途車上人多眼雜,何況是去這麼一個地方。」
記者聽取了他的建議。出租車司機姓張,為採訪方便,我們到合肥火車站順帶了3位剛從北京、上海返鄉的樅陽農民工。
3位農民朋友不用花錢就可以坐小轎車回家,心情當然很不錯,但他們並不願意涉及「小偷村」的話題:「怎麼,『小偷村』連你們都知道了?!」
司機小張先打破僵局。他說,前陣子聽說幾個樅陽人在合肥租了一間房,一個多月足不出戶,觀察鄰里動靜。他們發現一個老太太的兒女都外出打工了,一天中午,一個樅陽女人換上了出家人裝束,敲開了老太太的房門。她對老太太的家事自然如數家珍,老太太信以為真,按照指示把銀行裡養老的錢全取了出來,按照「指示」埋在一個地方「為兒女消災」,被騙了個一乾二淨。
「你看這些樅陽人,竟然學會了臥底!」小張感慨。
在北京打工的老李笑了:「要說樅陽人聰明那是絕對的,自古以來就是,桐城派嘛。不聰明能幹得了這事?!」
老李說,這些人大都出自樅陽橫埠鎮,「早些年橫埠出去的騙子還要多,跑遍了全國各地,這幾年媒體揭露多了,南方的老百姓多了防範意識,騙子都跑到北方去了,尤其是東北和西北。」
老李剛剛說完,在上海打工的老王就開始罵娘:「你都不知道,在寧波、溫州老老實實打工的樅陽人有多尷尬!一些橫埠人偷東西出了名,害得人家見到樅陽人就想到賊!」
「湖北人走江湖厲害,是大家公認的吧。可我們這裡還有句話,叫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兩個湖北佬搞不過一個桐城佬,這個桐城佬就是指老桐城的樅陽人。」老王說,橫埠「盛產小偷」在樅陽盡人皆知。
「他們把偷叫做摸分。在橫埠有些村莊,有些姑娘家找女婿都要問一下男方家裡有幾個摸分的,如果男方說摸分的有好幾個,那女方竟會很中意,為什麼?摸分的多,說明這家肯定富裕唄。你要是回答沒有摸分的,那對不起了,拜拜!」
老王有些忿忿不平:「我們其他鎮丟了東西基本上不用猜就知道是橫埠人幹的。他們不僅到城市偷,還在本縣偷。農村人出門習慣把門帶上,或者是鎖了門後把鑰匙放在門樑上或者門口的石頭下,這些溜門、推門的人都知道。」老王罵道,「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很多橫埠人瞧不起我們這些打工的,覺得我們笨,只有聰明人才幹得了摸分的事!」
合肥到樅陽近3個小時的車程,這幾個樅陽農民朋友打開了話匣子。按照他們的說法,在樅陽,民風與道德觀以「橫埠」為分野而截然不同,許多橫埠人不以偷為恥,反以偷為榮。昔日人傑地靈,史稱「詩人之窟、文章之府、氣節之鄉」的樅陽,為何會有如此異相?
銷贓暗道
車到樅陽已是夜裡9點,入住時,賓館的前臺小姐再三提醒晚上睡覺要關好門窗,「聽說這裡的橫埠人溜門很有一套?」小姐一笑,「你們注意些就沒事了。」
樅陽縣城有兩多,一是洗頭房,二是賭博機。記者發現,在這裡要找到俗稱「老虎機」的賭博機輕而易舉,甚至一些小賣店的門口都明目張膽地擺著「老虎機」。
樅陽是全國重點貧困縣,城內送客的只有三輪車,好不容易找到一位開桑塔納的司機。他說:「三四年前我是開長途車的,有一批橫埠人經常坐長途車週日出省,週五回樅陽,一來二去面孔都熟悉了,我沒有見過他們偷東西,不敢亂說,不過,聽說是到江浙一帶的寫字樓去拎包的。」
司機說:「不過後來就很少看到他們了,聽說都買了車子,自己開車了。」
橫埠鎮是由原先的後方鄉、老橫埠等幾個鄉鎮合併而來的,是樅陽的一個大鎮。據說在樅陽的27個鄉鎮中,橫埠鎮的街面算是相當繁華的。
記者在橫埠鎮兩條主要街道上同樣發現了不少「老虎機」,在橫埠鎮鎮政府大門不遠處的一家通訊設備店內,幾位老者正坐在老虎機前「拚搏」。
看到我們這些陌生面孔,老虎機玩家毫不在意,而鎮上一些手機專賣店卻是戒備重重。
此前記者已經聽說,由於橫埠鎮的「拎包族」出沒於都市的寫字樓、行政部門辦公室,收穫最多的就是手機和錢包。據說橫埠有多條「銷贓暗道」。
「好的二手機」是這裡的一些人對這些來路不明的手機的代稱,但多數手機店並不接待陌生面孔。記者自稱是來樅陽縣城做生意的浙江人,找到了一家手機修理店。這家店開在交通要道邊上,記者觀察了半個小時,發現無人問津此店,用照相機的長焦鏡頭觀察,看到櫃臺相當簡陋,根本沒有幾件商品。
「老闆娘,有三星D508手機的電腦數據線嗎?」我走進店裡。
老闆娘是個不到30歲的小個子女人,正端著一個大海碗吃著飯,頭也沒抬:「沒有!」
「有好一點的二手機嗎?」我故意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
老闆娘抬起頭盯了一眼,又低頭扒飯,「現在沒有!……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家有?!」
「我是在樅陽做生意的,快回家過年了,知道你們這裡有好手機,又便宜,所以來淘一個帶回去。」
老闆娘有些狐疑,我趕緊掏出三星手機,「不瞞你說,這個手機就是朋友送的,因為是摸分摸來的,所以沒有電腦數據線。你看,我們要不是誠心想買二手機,也不會打車到你這裡了!」
「我知道你們是誠心的,你剛進來,我就知道你想買二手機了。」老闆娘放下飯碗,「不過現在真沒有。」
她喊了一聲,一個抱著孩子的青年男子走了過來,兩個人嘀咕了幾句,還是老闆娘開腔:「你說你手上這個手機是我們家朋友送給你的?是他介紹來的?他叫什麼?」
「啊呀,我不是說了嘛,是樅陽城裡的一個朋友!當然了,我打聽到你們家有才來的。」
「我知道,你來,肯定是懂行的。對了,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專門收二手機的?」老闆娘追問。
「不是,就是淘個回家,不過我可說好了,我只要城裡摸來的,要高檔的!」我回答。
「這幾天真的沒貨,風聲緊。你告訴我,你準備出多少錢?我看能不能做這個生意。比如你手上這款!」老闆娘眼神充滿期待。
「這款手機市場價4000多元,我覺得600元差不多了。」
「那不行,起碼要1000元,我們進價就很高,只不過賺了你幾十元!好了,我看你也是誠心想買,這樣吧,你過兩天再來看看。」
記者後來瞭解到,老闆娘所說的「風緊」,指的是前幾天安徽省公安廳專門派了官員到橫埠調查「小偷村」的情況。「據說省領導批示要徹查,所以摸分的人都相當謹慎。」知情人士透露。
橫埠鎮上,從上海、寧波、杭州、蘇州方向開來的長途班車不斷路過,不斷有拎著大小包裹的人下車。
送我們來橫埠的司機小張說,「這裡面肯定有摸分的人,不過誰也看不出來,他們的外表和普通農民完全一樣。」
沉默背後
時值年關,橫埠街麵人頭攢動,問起「小偷村」的事,人們沉默不語。藉助白酒和香菸「開道」,記者終於蒐集到一些「小偷村」的基本情況。
有人透露,橫山村和原來隸屬後方鄉的育才村店上隊就是傳說中的「小偷村」。店上隊「摸分」的主要是男人,他們一般去江浙一帶的國企辦公室、大型寫字樓或機關辦公室「拎包」。而橫山村「摸分」的主要是「娘子軍」,主要是去江浙一帶的住宅區盜竊居民家中財物。
就在我們抵達橫埠前幾天,有人向媒體舉報,稱他所掌握的參與盜竊者就有上百人,叫不上名字的更有上千人。據說舉報者是一名樅陽籍的老幹部,他的一個侄兒參與「摸分」被抓後他才知道了家鄉醜聞,覺得斯文掃地,羞怒之下向上級反映。
一個比較通行的說法是,橫埠鎮的盜竊問題源自1998年的長江洪災,當時,樅陽受災,一些橫埠人就以自救名義去江浙一帶推銷茶葉。「推銷茶葉最好是去機關辦公室和寫字樓,屋內有人就推銷茶葉,沒人就順手牽羊了,機關單位和寫字樓的人警惕性不高,常常把包和貴重物品隨意丟在桌上,因此很容易得手。」
一位知情者說,久而久之,有些人就索性以推銷茶葉為幌子,直接流竄盜竊了。記者瞭解到,橫埠的小偷根本瞧不起街面上的小扒手,認為那樣掙錢「既危險又沒多大收成」。
有人告訴我們,摸分的「訣竅」一開始還遮遮掩掩,後來逐漸在橫埠傳開,加入者越來越多。起初,摸分大軍一般包車長途奔襲,得手後很快轉戰另一個城市,往往幾天工夫就能收入數萬元。發財後他們紛紛購買了「工作用車」。
橫埠鎮派出所指導員左正好向記者證實了一些傳聞。左正好說,前不久安徽省公安廳以及樅陽縣相關領導的確到橫埠進行過「小偷村」的調研。「是有老百姓寫了舉報信,反映的內容也基本屬實,不過我們不太認同小偷村的說法。」左正好介紹,寫舉報信的有富有正義感的老百姓,也有因分贓不均導致內訌互相檢舉的「拎包族」,「但沒人直接向派出所舉報。」
「有人買車摸分的情況的確聽到反映,買的一般是十幾萬元的車,後方鄉有一個村就有七八輛小轎車。」左正好證實。
「我看可能有兩三千人呢。」一名警察透露,「千把人」在外盜竊恐怕還只是一個保守數字。左正好對這個數字則比較謹慎,但他表示,「有反映一個村莊就有好幾百人有摸分嫌疑。」
在橫埠派出所記者瞭解到,「摸分」大軍確實主要集中在橫山村和育才村,2005年5月,育才村一男一女在無錫市盜竊被當地警方上網追逃;3月,橫山村婦女左林榮在杭州市西城區盜竊,被警方抓獲後取保候審,後在取保候審期間逃走,目前警方仍在網上追逃。
有人反映,在這兩個村,有的家庭一年就能「摸」到10多萬元,活動很有規律。一位警察介紹:「今天出去了,可能兩三天就回來了,去的都是機關辦公室、賓館、浴場和居民區。」
摸分者一般關係非常密切,有幫派關係,有師徒關係,更多的是親友關係。左正好介紹,2004年7月杭州警方到後方鄉某村抓捕一個盜竊分子,結果遭到圍毆,樅陽縣抓捕了幾個帶頭者才將事件平息。
對於橫埠鎮的銷贓渠道,左正好表示派出所也有耳聞,但是一直沒有抓到證據,「上海市場剛出一款新型的手機,沒幾天我們這裡就能發現。但是我們這裡的手機店都不敢挂收購二手機的牌子,我們要去買二手機,人家也非常警惕。」
左正好無奈地說,「穿便衣也沒用,派出所就這麼幾個民警,鎮上的人都認識。」他對記者暗訪到一個銷贓點很驚訝,「一般沒有熟人介紹根本說不上話的!」
有人反映橫埠鎮有人專門從事二手機收購,然後倒賣至上海、杭州等大城市。左正好說,在橫埠四五百元就可以買到一部相當不錯的手機。後來記者又聽說,有的摸分者將「摸」來的手提電腦和攝像機帶回橫埠,多半帶給關係戶,一部手提電腦的行價只有1000多元。
「特色」流變
「摸分」的人搞得橫埠甚至樅陽在外地聲名狼藉,左正好苦笑:「我到常熟出差,當地警察說這幾年抓的都是你們樅陽人,我們聽了無地自容,尷尬死了。以後再也不好意思出去。」「父母在外偷,孩子就在家裡偷,讓人頭疼。」
左正好說派出所警員不足與經費緊缺,管不勝管。「橫埠鎮有7萬多人,派出所民警卻只有7個,一個人要對付1萬多人,你說這能行嗎?!辦案經費,已經幾年沒有下撥了,現在還虧欠10多萬元的辦案經費,警車的汽油費都是自己掏腰包。」
「我們也相信老百姓不會捏造事實瞎反映,但是那些小偷都是在省外作案,我們最多只能協調省外破案。橫埠鎮有兩萬多人在外打工,我們是不能人盯人的。」左正好說,「一些有摸分嫌疑的人建起小洋房、買來小轎車,經濟來源很可疑,可是沒有接到針對他的報案,我們也找不到一條相關法律法規來調查他的不明財產啊!」
一位警察說,派出所還要頂著人情壓力辦案,考慮到橫埠的特殊情況,所裡的干警都是外地調來的,「有一名警察的女友是小偷村的,辦案他從來都不便去。」
橫埠鎮的盜竊問題與昔日十分猖獗的假和尚、假尼姑之風息息相關。據橫埠派出所幹警介紹,早在1992年時橫埠就出現了假和尚、假尼姑。鎮上一名老者向記者回憶了當年「盛況」:上世紀90年代初,有個別橫埠人穿著僧服、剃個光頭冒充僧人化緣,收穫頗豐。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一行列,鼎盛時期,橫埠街頭巷尾討論的話題就是「你們家有幾個化緣的?賺了多少錢?哪個城市生意好?」街上開有很多服裝店、佛像店,每天生意盈門。橫埠周邊曾出了數個假元寶村、假銀元村,左正好將記者領到派出所的倉庫,那裡有好幾百公斤的假元寶、假銀元。
老者說,這些情況鎮政府都知道,但是在媒體曝光之前乏人管理。假僧尼逐漸由「化緣」轉為詐騙,2003年,京津地區至少發現了200多名樅陽假僧尼,寧波地區發現了三四百人。這一醜聞被揭露後,樅陽開始整頓。左正好回憶,政府取締了所有的非法佛具點,並處理了一批假僧尼。據瞭解,正是因為開始打擊,一部分假僧尼轉行摸分--其實對他們而言,做假僧尼時就開始「順手牽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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