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登上時代雜誌封面的中國人——吳佩孚
這是最早的一個封面,期刊時間是1924年九月八日。封面人物是吳佩孚,下面的小字說明為:吳總司令。「General Wu「不知時代雜誌為何選擇他作為封面,可能是為了關注當時的直奉軍閥大戰吧。董必武說:「吳佩孚雖然也是一個軍閥,但有兩點卻和其他的軍閥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國歷史上偉大的人物是關、岳,他在失敗時,也不出洋,不居租界自失。……他在失勢時還能自踐前言,這是許多人都稱道他的事實。第二,吳氏做官數十年,統治過幾省的地盤,帶領過幾十萬大兵,他沒有私蓄,也沒置田產,有清廉名,比較他同時的那些軍閥腰纏千百萬,總算難能可貴。」
中國近代史上不乏書生領軍大獲成功的例子,清朝的曾國藩是一個,李鴻章是一個,無疑,民國初年的吳佩孚也算其一。北洋軍人多不讀書,所以,吳的秀才出身就成了很讓人羨慕的履歷。吳佩孚成為威風八面的「孚威上將軍」後,軍政界多當面以「玉帥」、「吳二哥」恭維之,背後卻全起鬨叫他「吳秀才」,他也欣然默認了。美國史學家費正清顯然也看重這個北洋軍人的文化背景,乾脆稱吳為「學者軍閥」。
民國初期,「吳佩孚」這三個字是無法擦掉的,報章上隔三岔五地就會出現這個名字。想當年,吳佩孚是何等威風!他率部南征,出直隸而河南而湖北而湖南,勢如破竹,一氣逼近廣東。
本來,袁世凱已經憑武力統一了中國,但老袁的「帝制自為」又惹惱各路軍閥,西南遂競起割據政權。老袁死後,段祺瑞領銜內閣,迭令各省取消獨立服從中央,但 「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段祺瑞便下令大軍南征。北軍南下,氣壯山河,而其中最銳者,即吳佩孚的陸軍第三師。誰都明白,只要這位中將師長一聲令下,他軍紀嚴明的大軍即可底定三湘併進而蕩平粵、桂兩省,北京政府「武力統一」的夢想則指日可待!然而,就在捷報頻傳之際,吳佩孚卻突然按兵不動了,他開始匪夷所思地與佔領區的軍政首腦、士紳終日飲酒賦詩,不再言戰!老段急得親往前線勞軍,並破格授予保定速成學堂測量科學生出身的吳佩孚以「孚威將軍」的殊榮和勛位,以勵其一鼓作氣掃平兩廣進而統一中華。可是,吳佩孚愣是不買賬!過了段時間,竟擅自撤軍,把北洋軍打下的大片江山拱手送還南方!說實話,沒有吳佩孚的罷兵,一部民國史怎麼落筆,還真的挺難說哩!
吳佩孚息兵衡陽的日子裡,博得了極好的聲譽,因為他罷兵的理由是呼籲和平,所謂 「罷兵主和」是也。為什麼這樣做呢?「鬩牆煮豆,何敢言功?」「並非寇仇外患,何須重兵防守?對外不能爭主權,對內寧忍設防線?」(吳佩孚通電語),所以,俺不幹了!老段氣得直蹦:「秀才造反啦!」其實朝野都明白,戰功赫赫的吳秀才理應被任命為湖南省督軍或省長。老段卻安排了別人,這才惹得秀才造了反。
也許,段祺瑞不論功行賞,是怕性情剛毅的吳佩孚坐大不能羈縻吧?正在北京政府為吳的罷兵猜測不已之際,湖南那邊又傳來吳氏的「四不主義」:不做督軍,不住租界,不結交外國人,不舉外債。果然,他吳佩孚一生沒破此「四戒」。在那個紛紛借重洋人的時代,敢公然向國人作出這樣承諾者,絕無僅有。
享有一時盛譽的吳佩孚,在上司曹錕的暗中支持下,不僅不聽老段的話,反而主動找總理的茬兒。當他得知政府不惜舉外債以求武力統一的意圖後,通電全國,嬉笑怒罵,令政府好不尷尬,而其文采另人賞心悅目。本來就理直氣壯,加上又有文化,所以政府的電文總說不過他。且看他抨擊段祺瑞和擁戴老段的安福俱樂部(亦稱安福黨)的一個通電,真是令人叫絕:全國之大,能否盡為一人所盤踞?
疆吏之多,能否盡為一黨所居奇?
兆民之眾,能否盡為一人所鞭笞?
這電文真叫「穩、準、狠」!
在皖系政客們的慫恿下,段祺瑞惱羞成怒,下令將曹錕與吳佩孚免職查辦。豈料,摩拳擦掌的吳佩孚早就想化通電戰為槍炮戰了。於是,1920年7月,第一次直皖戰爭爆發。吳佩孚一馬當先,率直軍主力大打閃電戰,只四天即擊潰比自己更為強大的皖軍,俘獲其前線司令官、早年保定學堂的老師曲同豐將軍,並差一點生擒昔日的段校長。
如日中天的吳佩孚,一躍成了國內外矚目的第一人。他雖僅是直系的一員驍將,但人人皆知:繼馮國璋之後任直系領袖的布販子曹錕並無治國之才,蓬萊秀才吳子玉(佩孚字)才是出面收拾江山的真正人物。被簇擁著進了京城的勝利者,在報紙上刊登了他的「心得體會」:此次興師討賊,原為民意所驅策,即戰勝結果,亦全國民意戰勝,非直軍戰勝也。此次戰勝逆黨,謬蒙各界讚揚,實則非軍隊之力,全勝於民意。
吳佩孚只在北京落了落腳,拂了拂征塵,即引兵回到了洛陽。一位在中國多年的日本軍部間諜望著吳佩孚的背影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個叫鈴木貞一的大特務寫道:我認為吳佩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因為在一般情況下,獲勝的中國將軍都是進入北京大逞威風,但吳佩孚卻不聲不響逕自領兵回到河南洛陽。一個傳統思想哺養的軍人,能在眾望所歸之際戰勝自己的權力慾,舍名利而不取,實在不易!北洋時代,這樣的人絕無僅有;即使漫漫數千年中國史,又有幾位勝利者能舍棄近在眼前的權力巔峰而不登?
倒不是吳佩孚只會打仗不曉政治,這位初登政壇的軍人的政治主張當時亦博得廣泛喝采:他主張,立即舉行「國民大會」---今後所有國事,悉由國民大會定奪!國民大會的代表由農、工、商、學四界組成,自下而上推選,由省至中央,這便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吳氏的「國民大會說」贏得了在野政治勢力的熱烈贊同,從當任的黎元洪總統到南方的國民黨領袖孫中山,都多次公開表示擁護「國民大會」的召開。吳佩孚的「治國策」既像西方的民選制度,又頗具中國特色,按說該大得人心並大行其道呀!那時,他忠心不貳的老上級曹錕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非要坐到大總統的寶座上過過癮。儘管吳佩孚極力反對,但老曹還是以行賄議員的卑劣手段當選新一任總統。遠在洛陽的吳大帥卻一籌莫展。
通電保護故宮
讀過四書五經的吳佩孚,不獨對外立場堅定,對內也愛憎分明。知道嗎?讓我們中華民族引為自豪的故宮得以保全,竟與吳氏的一聲斷喝有關--若不是他旗幟鮮明的反對,紫禁城裡最精華的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怕早被所謂的西式議會大廈所取代!那時,擠在宣武門內像房橋國會廳(現為新華社內部小會場,近代中國議會政治的肇始之地)裡爭吵不休的參議員和眾議員們簡直昏了頭,居然要拆除紫禁城三大殿,在其廢墟上另建議會大廈!洛陽吳大帥驚聞此訊,立馬直接把一封電報拍給了大總統、總理、內務總長、財政總長四位,而偏偏不給當事者---參眾兩院院長!電文依然是擲地有聲的吳氏風格:……何忍以數百年之故宮供數人中飽之資乎?務希毅力惟一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無任欣幸。盼禱之至!各報刊登載了吳氏通電後,頌揚吳帥之聲鵲起,抨擊國會之議潮湧,「保存此大地百國之瑰寶」 的威嚴號令讓始作俑者噤若寒蟬,故宮三大殿方倖免一劫--「大地百國之瑰寶」與「世界遺產」實為同一個詞。
失敗也要「堅持原則」
吳佩孚最終成為悲劇人物,表面看來,是部將馮玉祥害苦了他,馮於陣前的反戈一擊令吳猝不及防應聲落馬,隨之遭亂蹄踐踏以致終身亦未能復元;但更深一層原因,是曹錕連累了他,曹錕的賄選致使中國政壇更加紛亂,國內局勢更加動盪,人神共憤,終使直系功敗垂成,吳佩孚的武力統一中國之夢也成為泡影。
吳佩孚頭腦裡的傳統觀念
無論主公如何無能,他不取而代之--老上司曹錕那麼不受人愛戴,登上總統寶座後只知道整日尋歡作樂,他卻寧肯躲得遠遠的也不願「犯上作亂」;無論局勢如何變化,他不改弦更張---當初驚悉第三路軍總司令馮玉祥叛變、本軍形勢危急之際,他的日本顧問焦急地請其與昔日的老師段祺瑞攜手應付危局,他卻大談「千古不磨之成文憲章,即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之八德」,堅稱自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堅決不做違背四千年「成文憲章」的事;無論叛將如何討饒,他不寬恕容納---馮氏的國民軍發動第二次政變後,滿以為驅逐了段祺瑞會使吳佩孚高興,便通電要全軍投靠吳氏門下,吹捧「吳玉帥」有「命世之才」,並表示:「此後動定進止,惟吳玉帥馬首是瞻。」但他接到通電後,卻只批了四個大字:「全體繳械」,愣是把送上門來的大禮擲出門外,生生逼得國民軍變成一塊又砸回來的石頭.
無論外力是否可借,他也不稍加利用---外國人都沒住聲兒地拉攏他,都想賠本武裝他的部隊,但被他一概拒絕(在這一點上,他既不如蔣介石,也不如馮玉祥,人家是借了老毛子的資金壯大了自己,然後,再翻臉不認人)。只要他不那麼「堅持原則」,只要他稍微通融一下,他本人的命運乃至北洋集團的命運,都極可能因而改變。
吳佩孚之拒日
若沒有日本人的入侵,吳佩孚原本是要在北京城裡頤養天年的。和吳一樣留在北平的一些有身份的人士怕死也怕失去悠閑的日子,便摧眉折腰事倭寇,其出任偽職的經歷成了終身難以洗淨的污點,這其中不光有吳的一些北洋同僚與舊部,也有北大名教授周作人這樣的名士。像所有的異族統治者一樣,敵寇急於在佔領區建立從屬於自己的傀儡政權。日本人看好了兩個一直與蔣介石不對付的中國人,一個是中國當朝二號人物汪精衛,一個便是曾統兵近百萬的北洋時代最有人格力量、「在北洋軍閥中,比較還像一個人」的吳佩孚。他們希望「汪吳合作」,一南一北,一文一武,敦請這兩位強人出任傀儡政權的頭兒,則亡華春夢便可變現矣。
儘管汪精衛終於答應「合作」,從重慶逃到了河內,但一直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的吳佩孚卻沉默如山,任冷落多時的什錦花園突然冠蓋聚集說客盈門,卻統統無補費精神!這其中,既有他的前部下、後來當了汪精衛偽政權軍事首領的齊燮元,更有戰後被國際法庭絞死的甲等戰犯、日本駐華特務機關首腦土肥原賢二和華北派遣軍參謀長板垣征四郎。吳佩孚不為所動、不受抬舉、不肯附逆,天長日久,院裡松柏本色不凋。
日本人對吳佩孚是寄寓厚望的。且讀一份戰後日本「土肥原賢二刊行會」編撰的一段文字:
其實吳佩孚也答應過「出山」,條件也極簡單,只一條:請日本人撤出包括東北在內的所有中國領土。而且,他也確實令舊部於河南開封一帶集結改編成了「皇協軍」,甚至還派人在山東境內招過兵,只是後來該部「全部潛逃」,「回歸重慶軍建制」(日本人語)人們才知道了吳氏的初衷。
日本人還越俎代庖地在什錦花園為他安排過一次記者招待會,他尚未開口,中外記者們已經讀到了列印好的「吳氏對時局的意見」。一身中國紳士裝束的他,放下列印稿,一字一句地說:
惟「平」乃能「和」,「和」必基於「平」。本人認為,中日和平,惟有三個先決條件:一、日本無條件自華北撤兵,二、中華民國應保持領土和主權之完整,三、日本應以重慶(國民政府)為全面議和交涉對手。
怕在場的日本人聽不懂,他厲聲令秘書「斷乎不容更改」地將自己最後的「政治宣言」翻譯成日語。
吳佩孚之死
就在這時,身體健壯的吳佩孚意外地被一塊摻在餃子餡兒裡的骨碴硌傷了牙,幾天後,兩腮紅腫,疼痛難耐。於是,華北偽政權的軍事首領齊燮元和一位擔當特務機關長的少將(一直尊吳為老師)帶日本軍醫處長、護士急匆匆趕來,對他進行了治療……
是為1939年12月4日。從突患牙病到蹊蹺辭世,只有短短的10天。
在日本人與漢奸的假惺惺的鱷魚淚裡,在蔣介石的悲切的弔唁聲中,在家人與部下號啕哭別聲中,北洋集團裡的惟一儒將、性情倔強的吳佩孚魂歸蓬萊仙山,惟余他手書的那幅長聯在這故宅正堂的牆上瑟瑟而泣:
得意時清白乃心,不怕死,不積金錢,飲酒賦詩,猶是書生本色;失敗後倔強到底,不出洋,不入租界,灌園抱瓮,真個解甲歸田。
噩耗傳出,北平的日本佔領軍和漢奸政權重重祭奠了這位不肯屈就的大人物,甚至連日軍侵華最高司令官也參加了公祭儀式,而華北淪陷區的各省市三日之內均下半旗誌哀。
對吳佩孚之死,北伐中打敗了吳佩孚的蔣介石親致唁電給北平什錦花園吳公館:
先生托志春秋,精忠許國,比歲以還,處境彌艱,勁節彌厲,雖暴敵肆其誘脅,群姦竭其簧鼓,迄後屹立如山,不移不屈,大義炳耀,海宇崇欽。先生之身雖逝,而其堅貞之氣,實足以作勵兆民,流芳萬古。
國民政府與最高國防委員會還分別決議,追贈吳佩孚為一級上將。報紙上,更譽吳為「中國軍人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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