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激起千層浪——《成都晚報》員工直擊

「 六四」紀念日已過。然而,由中共喉舌《成都晚報》於六月四日刊載的一行公然紀念「六四」的文字卻引起海內外人士的關注,刺激並興奮了他們沉寂許多年的神經。匪夷所思的是,寥寥13個字的一句話,卻在中共嚴密控制下的新聞出版機構引發了一場連鎖反應的七級地震,迄今猶地動山搖,餘波不平。

我一般對大陸的報紙都不感興趣。即便這家我供職的《成都晚報》我也幾乎不看,因為的確無什麼可看。要不是「成都讀書會書友」何劍秋先生打電話來詢問究竟,我肯定不知。

那句短短的文字「向堅強的64遇難者母親致敬」細小而隱蔽,恰巧出現在我的地盤上——放在第14版分類文字廣告的最末行,幾乎是報紙的邊腳余料裡,極不顯眼。

於是有種種的猜想。是印刷廠工人被收買?還是電腦排版人員瀏覽海外網站時因一時疏忽而把相關敏感文字嫁接到報紙版面上?或者整個審稿系統都統統疏忽而讓「別有用心」的人輕易得逞?

我給劍秋兄電話上作了約20分鐘的揣測分析,最後一致看法是:小菜一碟,肯定捲不起半點漣漪。如此簡短而很難察覺的文字,也許讀者不足十人。新聞主管部門的人員和我一樣,一般是不讀報的;報業從業人員也很少讀報;除非廣告業務員,他們每天要讀商業性廣告內容,以瞭解betway体育手机网 的廣告發布動向並維護手頭長期的廣告客戶群體。

中國的報業,以我之見,大都只不過是一份傳遞商業廣告信息的DM單。

我對那位迄今不知道名字的「敏感文字製造者」湧動出恆久的崇敬之意,折服地豎起大拇指。

我用手機簡訊的方式將此消息傳發給「讀書會」的幾個朋友,希望他們繼續轉發,並且保守地以為這句文字所激發的能量也就如此而已。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證明我的一些臆斷錯了。六月五日這天,整個「分類信息廣告」欄目被砍掉。四川省委及成都市委調派相關領導進駐報社整頓,報社常務副總編李少軍以及兩位編委被立馬停職。雖然次日(即六月六日)廣告欄目又得以恢復,彷彿事情影響控制得到位,但網路比甚麼都快,比什麼都傳播得徹底,《觀察》、《自由亞洲電臺》、《自由中國論壇》、《博訊》、臺北《聯合報》、《六四天網》等都做了相關報導和轉載,一言激起千層浪。

隨著事態和影響的擴大,消息傳到了北京。相關責任部門受到來自多方的責難與壓力,也在世界網路的紛紛議論聲中《成都晚報》這份發行量約20萬份的地方小報幾乎一夜之間名聲大噪,被網民們記住了它的名字。

《成都晚報》隸屬《成都日報》報業集團,是在中共成都市委直接領導之下但又屬於市場運作的一份報紙,在成都市具有一定影響力,市場認可度僅次於《成都商報》,屈居第二。正由於其市場運作的自身屬性,既不像市委機關報《成都日報》那樣死活無憂(諸多媒體一直誤報《成都晚報》是機關報,在此給予糾正),也不像在成都市場上一直是龍頭老大的《成都商報》那樣,幾乎將成都地區的廣告市場佔領了近三分之二的份額(擔心揹負負面責任,對廣告審查力度甚嚴),在嚴酷的市場競爭中,《成都晚報》這類二流報紙對廣告內容的審查力度要相對較弱,只要不是特殊行業的廣告,一般來說都很容易刊登。

成都是個報業相當發達的地區,林林總總的報紙也有二、三十份,但絕大多數都無廣告收入。相對有市場潛力的除了上面已經提及的三份報紙之外,尚有《天府早報》、《華西都市報》等市民報。「分類信息」廣告業務的競爭,實質上也只是在這五份報紙之間競爭。

按照報業慣例,報紙廣告幾乎都要拿給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廣告公司承攬經營。「分類信息」廣告又是任何一家報紙最主要的廣告收入來源。《成都晚報》「分類信息」承包給一家名為「成都鐘聲廣告公司」的單位經營,地址位於成都市報業最集中的市中心繁華地段:如是庵街1號。公司屬下從業人員約50人,除了管理層和7個文職內勤人員之外,其餘均為廣告業務人員。

刊載「向堅強的64遇難者母親致敬!」剛好4厘米長度的小小文字,僅需40元人民幣。據後來的調查表明:刊登者是直接到廣告公司接待前臺交費辦理的,接待者是一位不足20歲的大專畢業生萬小姐。由於刊載在「聲明公告」欄目中,商業性質不強,故頗疏忽。後來在進一步的審稿過程中,有人犯疑了,問左右,左右皆不解其意。有人說,「向堅強」是一個人的名字;或者可能是某次礦難死了64個女人,中國這些年來礦難連連;也可能與前幾日雲南地震有關。總之,廣告公司文職人員由於平均年齡20歲左右,無一人知曉真正的「六四」含義,「六四」話題成為89年來中共一直封閉不語的政治禁區,新生代很少知道這個術語,所以他們就稀裡糊塗地把那句後來是惹了大麻煩的一句話敲進了電腦,造成了一次新聞出版界的真正地震。

按照慣例,廣告的刊登最終還要通過報社編輯的審核。然而,負責該版審查的二位編輯(梁麗和一位姓楊的年輕小姐)依然未看出這枚帶著濃濃火藥味的文字炸彈,像平常的日子一樣,他們在簽字畫押之後,把完整的文字膠片送交給等候付梓的印刷廠。

事情就這麼鑄定了。後來我打聽,六四這天,報紙居然脫銷,一向並不暢銷的《成都晚報》比龍頭報紙《成都商報》還走得快,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後操作?也不排除當局內部也有涉嫌操作的可能。總之,報社做賊心虛地去各大「報刊零售點」回購報紙,亦收穫甚微。部分報攤老闆猜測著商機來臨,故意積壓著該天報紙打算日後奇貨可居,但他們很少知道箇中原由。

鄧永亮從西安專程到成都來找到我,他說網際網路上這事兒已鬧得沸沸揚揚,一方面他從我這兒想瞭解相關的具體信息;另一方面他將順路去廣州參加郭飛雄事件的庭審旁聽。

大約緣於風波在網路的推動下而進一步升級,中共高層應該直接插手此事了。整頓沒有了結,而是緊跟著也進一步升級。昨日一早我的辦公電話就響個不停,全都是廣告客戶打來的氣急敗壞的責難聲。大多數想要弄清原因,由於六月五日就有一次不愉快的版面停刊,居然兩天之後六月八日又繼續停刊,深深地不解。如果繼續停下去,他們是熬不住的!廣告費他們輸得起,但靠廣告才能贏得的商機他們卻輸不起。客戶們都這麼說。

按照上級預先的指令,不能給客戶說真話。統一口徑,一律就說「報社內部調整」這種含混不清的話,要儘可能地把真實事件的傳播壓縮在極小的範圍之內。

廣告公司數日來都氣氛緊張,報社那邊也一樣是緊張的氣氛。人人都不敢隨意多說什麼,害怕言多必失。相關責任人停職的停職,檢討的檢討。我悄悄地打聽,才知道連日來報社高層一直在封閉式地接受整頓,幾乎通宵達旦,滿臉倦容,還得強作精神。六月七日整頓到凌晨4點,六月八日也整頓到凌晨2點。當然包括廣告公司管理層人員也依然在劫難逃。鐘聲廣告公司負責人鄭成剛檢討寫了一遍又一遍,據說六月五日、八日、九日的版面停刊就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然而還得面臨有關部門的處罰(包括經濟上的罰款)。

目前,除了前幾日停職的3位領導之外,報社廣告部也有4位編輯已被停職。「分類信息」版在接下來的數日不再刊載,至於何日恢復以及是否恢復,均不置可否。

我問過有關負責人,較為可信的回覆是:恢復出刊肯定是沒問題的,但何日能恢復實在拿不準,整頓順利的話也許在下週二、三。這次是把我們整慘了,這位負責人說。

今天(六月九日)一早依然電話幾乎打爆。清一色的廣告客戶不滿的聲音。鐘聲廣告公司接待廳已有部分客戶前來辦理退費手續。他們不再容忍交錢卻不能讓廣告見報的稀奇事,他們將選擇其他媒體投放廣告。據公司前臺接待陳曉艷說:客戶的一切合理要求,他們都將滿口應允,決不做一絲推諉。

這場由於報業「新生代」從業人員不知「六四」為何物而引發的一場可笑鬧劇,至此並沒有結束。中共一直嚴密設防的政治禁區,屏蔽國人視線,清空「新生代」大腦的可惡做法,終於自食其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成都異議人士冉雲飛如是說:「中共的愚民政策真是很成功!這樣愚民,他們沒想到有人要利用他們,這是愚民的後果。」

而事情出現之後,有關當局封殺分類信息廣告的刊登,更是不理智的行為。眾所周知,報紙「分類信息」版面是瀏覽率最高的版面,一旦缺失,作為任何一個對這種於平常百姓最實用也最感興趣的供求信息的讀者而言,則是一個懸置腦門很難解開的疙瘩和問號,勢必激發起讀者包括廣告客戶們的好奇及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意探尋心理。事情反而弄巧成拙,達不成當局控制不利輿論的「美好」初衷。

有網民撰文:「此事件的另一面可彰顯中共之虛弱本質。六四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坦誠地向國民交代事實真相本是被國民供養著的政府之基本責任。然而它卻怕得很,連一行登在報尾的小字就怕得要死要活,這樣的政權其存在的價值在哪裡呢?!」

一個網名叫「斧頭幫」的作者更是措辭尖銳:「匪共流氓政權惡貫滿盈,心虛得很。我敢說倘若沒有對新聞輿論的嚴密控制,它連三個月都撐不過去。」

這份名為《成都晚報》的報紙,其前身是在成都一度輝煌的《商務早報》,99年因在一篇文章中誤將「西藏解放」一詞刊印成「西藏獨立」,釀起軒然大波,滿城風雨。也是通過大刀闊斧的整肅,原本是市委機關報的《成都晚報》改頭換面成如今的《成都日報》(發行量不超過5萬份,就這個小小數字,也幾乎全都是黨政機關在自己內部極不情願的強制性訂閱才能完成的指標),而其名稱終被槍斃進歷史之中的《商務早報》在當局顛三倒四如同「川劇變臉」一般的倒騰中更名為而今的《成都晚報》。

歷史彷彿在故意地開著玩笑。8年之後,同一種巧合在穿著不同馬甲而身子骨依然未變的這份報紙上再一次迴光反照式地應驗了。

2007年6月9日通宵達旦於成都

《成都晚報》「分類信息」值班電話:

028 86629685

028 86762180(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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