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假包子事件看中國新聞報導

2007-08-05 13:50 作者:東方2007年8月3日華盛頓報導 今天的對比新聞，我們談的話題是北京假包子事件以及專家和學者對如何平衡新聞工作的職業道德和公眾利益的不同看法。

首先是新聞回放。北京電視臺《透明度》欄目今年7月8日的一期節目中，播發了一條揭發不法商販用硬紙板混進包子餡中，製作假包子的電視新聞。

*紙餡包子新聞發生戲劇性變化*

由於假包子新聞正好發生在中國食品安全危機的背景之中，因此引起國際媒體的廣泛報導。然而，幾天後，有關假包子的新聞戲劇性地峰迴路轉。「假包子」成了「真包子」，而以真實性為第一生命的「真」新聞卻成了「假」新聞。

請看新華社的報導：新華網北京7月19日電：一度被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京城「紙餡包子」事件最終以「虛假新聞」收場，導演這起「鬧劇」的北京電視臺聘用記者訾北佳等6人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7月18日晚，北京電視臺為此在「北京新聞」中公開向社會道歉。

中國市場上曾經出現過用工業酒精兌成白酒的假酒事件，出現過向白酒裡面摻劇毒農藥敵敵畏，讓消費者喝了感到頭暈，有勁的感覺的白酒摻毒事件，出現過假奶粉導致大頭寶寶的事件，出現過假雞蛋，注水豬肉等等食品安全危機的事件。然而，中國政府從來沒有如此興師動眾，為北京幾個農貿市場的「假包子」正名。

*為給包子正名當局大舉行動*

據官方新華社記者報導，在北京電視臺播放假包子的新聞之後，北京市工商局等單位迅速部署，進行了「拉網式的專項檢查」，重點檢查了街頭經營早點、小吃的游商、攤販。同時，還重點抽檢了太陽宮、定福莊、團結湖、芍藥居、大洋路、雙井、六里屯、麥子店等地區經營包子攤點的包子及肉餡樣品53個。

報導說，北京工商局抽查的北京街頭經營早點的游動商販和攤販出售的肉包子和肉餡，「經北京市食品質量監督檢驗三站檢測，檢測結果全部合格，沒有發現包子餡中含有紙纖維及其他違禁成份」。

根據新華社的報導，不但朝陽區小商小販賣的肉包子全部合格，北京其他幾個區，如海淀區、豐臺區等城鄉結合部地區的肉包子也是放心食品，吃了沒事。

新華社的報導說：北京市食品安全辦公室組織安排分別對海淀、豐臺等城鄉結合部地區進行抽樣檢測，共抽取包子及肉餡樣品50個，經檢測全部合格。

為了讓北京市民放心吃街頭經營早點、小吃的游商、攤販的包子，北京食品安全辦公室和北京市食品安全監控中心7月15號還組織了專家，召開評估會，並委託中國農業大學食品學院陳敏教授組織了模擬實驗。專家根據論證及實驗結果認為，在包子肉餡中使用大比例紙箱的可能性不大。

中國各地假冒偽劣的產品盛行，黑心商販沒有道德底線，為了賺錢什麼都敢干。因此，不管政府有關部門怎麼給市民吃定心丸，不管他們怎樣引述專家和學者的化驗和檢查結論，說北京市場攤販的包子百分之百的合格，很多北京市民自己心裏都有本帳。

*官方媒體確有造假歷史*

中國媒體以前也出現過假新聞。比較典型的是《人民日報》 1958年9月18日 報導中國出現最大一顆水稻「衛星」。報導說：廣西僮族自治區環江縣紅旗人民公社，成功地運用了高度並禾密植方法，獲得中稻平均畝產1萬零434斤10兩4錢的高產新記錄。

另外，人民日報還配發了一個姑娘坐在稻田的稻穗上的衛星田照片。

當時的人民日報充滿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地的產是人的膽決定的」、「沒有萬斤的思想，就沒有萬斤的收穫」這樣荒唐的言語。很多專家紛紛討論糧食已經多到吃不完的地步，並提出要考慮「糧食多了怎麼辦」的問題。這股浮誇風，是後來造成中國三年飢荒並導致幾千萬人死亡的災難型後果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至今為止，沒有聽說中國新聞機構對58年浮誇風中假新聞、假照片直接或間接造成成千上萬的中國人非正常死亡的後果做過任何道歉。

*此番大動干戈拘捕記者令人不解*

而這次中國政府卻對北京電視臺的一個黑心包子新聞，毫不手軟，甚至拘留記者。中國政府處理北京電視臺假新聞的方式，引起海外媒體和一些人權組織的質疑。

中國媒體報導說，北京電視臺聘用的記者訾北佳等6人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很多中國媒體專家對中國動用法律手段拘留記者的做法表示不解。總部設在巴黎的記者無國界組織最近發表一篇聲明，批評中國政府在拘留了北京電視臺的一名記者之後，利用打擊假新聞加強對媒體的管制。

*政府利用此事加強對媒體管制？*

聲明說：記者無疆界組織今天發表聲明，譴責中國政府對一條引起廣泛關注的關於用紙板作為豬肉餡包子的電視新聞可能是一條假新聞進行政治上的利用。中國當局已經發起了一場運動，對那些要對假新聞報導負責任的新聞工作者實施‘嚴厲的懲罰’。」

新聞工作者訾北佳的被捕導致了中國媒體的主管機構加強對新聞內容的控制。記者無國界組織說，假新聞報導顯然是嚴重違反新聞的準則，但是國家不應該插手。這類問題應該通過新聞機構的編輯和管理人員來加以解決。

*政府不應該干預媒體假新聞問題*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求立即釋放訾北佳，並且立刻停止這場政府發起的運動。這一事件反映出中國的媒體在擺脫政府干預和監督方面還有多遠的路要走。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說：中國政府的新聞管理機構宣布說，中宣部、中國光電總局和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等三個單位發表聲明，威脅說要對記者和新聞媒體報導假新聞的行為進行嚴厲的懲罰。

*損害國家聲譽就要抓起來嗎？*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接著說：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聲稱，如果新聞工作者報導假新聞造成公眾的慌亂，或者損害了國家的聲譽，他們將受到嚴厲懲處，媒體也將受到懲罰。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說：中國警方7月19日宣布逮捕了自由撰稿者訾北佳，他被控拍攝製作了一條假新聞引起國內和國際媒體的很大反響。訾北佳在被逮捕後，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與此同時，其他被捕的5人也不知道是否已經被起訴。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說：雖然北京公安機關的調查聲稱電視臺的新聞報導是憑空捏造，但是在電視臺播出這條電視新聞之後不久，政府有關部門曾經表示他們知道有這個問題。連官方的新華社也承認，許多北京市民對北京公安局的調查結果表示懷疑。電視新聞報導的這個地區以擁有製造假酒和其他假食品的作坊而著稱。香港明報記者前往這個地區調查是否存在這類工廠或者作坊的時候，記者受到了威脅。

*有些法律專家表示不同意見*

記者無國界組織的新聞發布說：中國宣傳部門新近掀起這場運動之前，中國政府官員和中國媒體對海外媒體提出批評，認為海外媒體渲染了中國產品構成健康風險的消息。但是，最近在巴拿馬，已經有100多人因為服用了用從中國進口的有毒原料製造的藥品而死亡。

*損害形象事例多了為何都未處理*

關於中國政府動用國家機器干預關於假包子的電視新聞報導，有些法律專家表示不同意見。有法律專家認為，訾北佳的行為必須給受害者造成傷害才構成觸犯刑法。根據中國廣電總局的官方的說法，這條新聞「干擾了正常的社會生活秩序，還損害了新聞工作者隊伍的整體形象，損害了新聞媒體的權威性和公信力，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

觀察家指出，損害了黨和政府形象的貪官污吏多了去了，官商勾結，強迫拆遷等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事例也遠比這個肉包子假新聞嚴重數倍。從來沒有聽說過動用公安把那些受賄的貪官污吏和行賄的開發商全都抓起來。

*新聞效果未損害公眾利益*

觀察家指出，訾北佳的所謂假新聞播出之後，除了給黨和政府的形象造成損害之外，廣大消費者不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相反，他們看到這條電視新聞之後，只會對馬路旁賣的包子更加警惕，更加引起公眾對食品衛生的關注。

目前旅居美國的著名新聞工作者、前深圳特區青年報總編曹長青認為，訾北佳的假新聞，從動機上分析有兩個層次。有意造假還是用模擬方式反應真實。另外，這條新聞的社會效果並沒有給公眾的利益造成傷害。

*新聞假不假只涉及新聞道德及原則*

曹長青說：「這是個新聞道德問題。紙包子在中國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中國有假雞蛋，有用煤油炸油條，什麼都可能發生。有觀眾提供採訪線索，記者也認為這件事完全有可能，在無法拍攝到真實場面的時候，新聞可不可以模擬一個可能存在的真實？這個在新聞學上是不可以的。比方說非洲達爾富爾發生種族屠殺，但是記者實在拿不到畫面，能不能找幾個人揮舞槍支，模擬一下？不可以。不過，討論北京電視臺特約記者假包子事件的時候，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記者主動想造假，這當然非常可恨。另一個層次是記者本來不想造假，從新聞理論上講，這種可能性本質上確實存在，只不過是細節記者沒有抓到，我用模擬的方式放映真實的存在。這種做法在西方新聞學來討論，也是不可以的。這說明中國記者在新聞真實性方面的討論和概念都不清楚。」

曹長青還說，中國政府對記者的處理是錯誤的。首先要問，這條新聞造成了什麼後果？這條新聞造成北京老百姓對食品安全更加關注。這個後果並不算壞。如果這條新聞造成多人死亡，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外，海外一些觀察家指出，這條新聞專題長達22分鐘，北京電視臺的記者根據北京市民馬先生的報料而去追蹤報導，顯然並不是訾北佳主動去製造一條假新聞。而且在這篇調查性電視新聞報導中，哪些鏡頭是真實的現場拍攝，哪些鏡頭和場景經過記者的擺佈，哪些引語是真實的採訪，哪些對話是記者在引導，這些都不應該籠統地用假新聞而一言以蔽之，而是應該由新聞學院的教授和學生進行新聞傳播內容的定量分析，並且聽聽當事記者訾北佳的另一面意見，然後得出結論。對沒有直接受害人的假新聞的討論，應該在新聞圈內討論，而不應該通過公安部門立案審理。

其次，記者被拘留之後，目前還沒有任何媒體報導被起訴，換句話說，訾北佳等一行6人目前只是嫌疑人，而不是罪犯，應該給他們說話的權利。如果中國媒體真的是客觀、公正、全面，那就應該讓訾北佳解釋這條新聞的來龍去脈。然而，直到現在為止，只有官方的一面之詞，沒有記者的解釋與抗辯。

*中共新聞原則本質真實論應負責*

最後，我們還要談談中國共產黨的新聞理論的核心「本質真實論」。這是西方新聞理論和中國共產主義新聞理論的主要分歧之一。西方新聞理論認為，真實性是新聞的第一生命。新聞要用事實來說話，每一個細節都應該力求真實。而中國共產黨的新聞理論認為，新聞要追求本質的真實，要歌頌社會主義的光明。很多負面新聞雖然細節都是真實的，但是沒有表現出社會的本質。本質真實論允許在路線正確的前提下，忽略甚至虛構細節。

著名媒體人曹長青分析說，訾北佳正是在本質真實論的新聞理論教育下成長起來的一代新聞工作者。中國電視新聞中，記者擺佈現場的痕跡比比皆是，自編自導的鏡頭更是家常便飯。訾北佳的這條新聞正好是本質真實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北美的媒體工作者和研究人員一般認為，這條新聞有擺佈現場的痕跡，很多細節方面有造假的現象。

*不能以此為藉口加緊意識形態控制*

但是，這條新聞反映出中國食品安全危機並且造成了民眾對食品安全更加重視的社會效果。這條新聞並沒有受害者，如果說有受害人，也應該是北京個體包子鋪的老闆去起訴訾北佳，而不能夠以給黨和政府的形象造成損害為理由把記者抓進監獄，更不能利用這個作為藉口，擰緊意識形態控制的螺絲釘。

新聞媒體的權力，在美國被稱為是在司法、立法、行政三權分立之外的第四權力部門，新聞媒介報導新聞監督政府的權利，被視為公眾權利的延伸。因此，美國法律界在判新聞記者違反普通法律的時候，是非常慎重的。往往把媒體侵犯隱私權、偷拍、非法侵入、誹謗等等指控，放在公眾利益和第一修正案的框架下考慮。訾北佳涉嫌「犯罪」的動機、過程、造成的影響，應該放在公眾利益的框架下審視。中國社會將會朝法制方向發展，如何起訴或判決訾北佳包子案，值得海內外媒體和聽眾的進一步關注。

最終，解決假新聞和黑包子的途徑，是實現新聞自由，媒體監督政府，廢除一黨專制，建立一個多元化的健康的公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