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欣賞】—《武家坡》

大紀元連載的小說「雪做的燕子」,耐人尋味,令人聯想起臺灣小說家姜貴所寫的「旋風」與「重陽」兩部刻劃共產黨的小說。尤其人物的多重背景、人物的曲折心理所形成的複雜小說結構,使讀者抽絲剝繭、大開眼界,突破概念上單薄的認識,達到對人性全方位的具體瞭解,讀起來充滿探究的深意。

在這個地球上,因為維護利益,於是產生了紛紜、懵懂的社會價值觀,迷住世間所有的人。有功力的小說家,吃過苦、懂內省,他們擺脫束縛,能夠勘破人類各種慾望與執著心,用多樣的技巧呈現真相:原來真假難分、善惡難辨的迷霧狀態,都得到破解。

京劇王寶釧與薛平貴的故事,是個典型破除舊價值觀的故事。從最表面講:乞兒薛平貴成為皇帝、貴族王寶釧卻在窯洞過著貧窮的日子。人生際遇、穩定與否,往往由不得人,因此無需陷在執著的泥沼裡,反而失去應變的能力。在同治十二年(西元1873年)出版的「菊部群英」一書中,記錄京劇王寶釧的皮黃戲,已是昆劇旦角必學的戲,以滿足觀眾渴望看到新劇種之需求。乞兒、貧民取代才子佳人成為主角,可以嗅出生活趣味已從貴族走向平民化。

王寶釧的戲,編劇技巧講起來頗為高明。她為了能夠嫁給薛平貴,與嫌貧愛富的父親斷絕關係(《三擊掌》一折所演)。生病時母親前來探訪,要接她回相府,她將母親拒於門外,舍棄根本的利益(《探寒窯》一折所演)。王寶釧意志堅定,應該無以復加了,可是編劇者還能編出《武家坡》這一段,讓她身處絕望中,看她面對死關動不動心。這才讓人見識到意志力的威嚴。

 

王寶釧(梁冰楠飾演)生活清苦,她提籃去野地剜菜。

 

薛平貴(梁玉明飾演)在幕內唱完:「一馬離了西涼界」後,出場亮相。(臺北市中興國劇團演出)

《武家坡》很貼近生活,說是死關,戲卻編的花俏與戲謔。矛盾的情境,將喜與悲、好與壞弄得混淆不清。有一天,薛平貴回來了,他卻假冒為薛平貴的同僚,因債務關係要來接收王寶釧為妻。大家設想一下,苦等十八年,結果是丈夫將自己賣給了別人,這能隨和將就嗎?盼了這麼久,支持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一旦消失,堅強的人恐怕會崩潰,軟弱的人說不定就自暴自棄了。現代人編戲,多半朝這兩個結局編,古人的智慧卻高過於此。

 

薛平貴(右,梁玉明飾演)與王寶釧(梁冰楠飾演)會面,互不認識,禮貌性的相互詢問。

許多現代觀眾,動不動就以為自己是進化的,古人是落後的。他們為王寶釧抱不平,認為這是大男人沙文主義,歧視女性的不可取的劇本等等。但當你真正看過這齣戲,會看到王寶釧犀利、本色的言詞,薛平貴難以招架;並且撒沙子迷住對方眼睛,趁機奔回窯洞去(這齣戲古老的戲名叫《跑坡》)。經歷過真實生活的人,會發現戲中所描寫的是真正的王寶釧。想想看,拋頭露面野外挖野菜維生的一介女流,靠自己保護自己,在如此漫長的歲月中,都不會有人欺負她嗎?她不會發展出防禦策略嗎?


 

薛平貴(右,梁玉明飾演)言語輕薄,妄想動搖王寶釧(梁冰楠飾演)的心。

藉薛平貴回到武家坡,以陌生人的身份調戲王寶釧,正反映美貌的王寶釧時常遭遇到的干擾。這是藝術加工,故意創出來的戲劇化場景,用壓縮、濃縮的技法,把以前、現在王寶釧受累的情況一次表現出來。彷彿好笑、非理性,懂得的人卻止不住淌淚水,十八年中,王寶釧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呀!但「賣給別人」的這個最後一擊,卻摧毀不了她的堅定意志。她不會低頭、不會槁木死灰、不會見風轉舵的去屈就一般人所謂的「社會現實」。

《武家坡》是生旦吃重的 「捉對兒戲」,也是過去青衣、老生幾大流派的「看家戲」。戲裡面,先是生旦有禮貌的對話,接著老生唱起西皮倒板:「八月十五月光明」,唱腔從西皮原板、西皮二六,到西皮快板,速度由慢到快,二人緊密對口,一直到青衣唱:「落一個孝子名兒在天下傳」。詞語機鋒令人秉息靜聽,一個是千方百計想風吹草偃吹倒對方,一個是任憑風狂雨驟仍挺立不搖,在激動的弦樂演奏與鼓簽重重敲擊下,王寶釧讓人領悟到什麼叫做「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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