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多倫多的冬天

這些天見識了多倫多的冷,厚可尺丈的積雪、垂挂屋檐的冰棱、刺骨穿心的寒風、就連呼出的熱氣也瞬間會被固化。前些時候媒體都在抱怨暖冬帶給人們的遺憾,那只本該冬眠的狗熊竟然被溫暖的氣候搞亂了作息,在大白天跑到小徑上碰到了正在散步的一對夫妻,結果雙雙落荒而逃,這個故事似乎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柄,於是乎驚動了冬神,還給了大家一個不折不扣的冬天。

傍晚,守在餐桌前正要開始享用熱氣騰騰的晚餐,老公突然喊我:「快來看,一隻兔子。」疲憊的我無精打采的回應:「先吃飯吧,待會兒再看。」結果這頓飯的過程就是,老公一會兒起來、一會兒坐下,後來乾脆不踏實的守在窗邊,邊看邊說這隻兔子太可憐了,在雪地裡啃枯樹枝呢。我的印象裡,老公很少能這麼體貼的對人以外的生命發生興趣,我探示的問他願不願意拿個胡蘿蔔出去餵兔子,他竟然爽快的答應了。在寒風凜冽的夜裡,一個人,和一個悲憐、無助的生命之間進行了靈犀的溝通。

對於他當晚的「創舉」我大加鼓勵和讚賞,他說:「唉,看我自己都淪落成什麼了,來了加拿大只能和兔子交流了。」呵呵,這當然是他的玩笑話。對於他的這種「淪落」,我由衷的欣喜和感動,為那一顆柔軟的心。曾幾何時,我們被生活中的那些所謂的大事情而模糊了那扇窗,我們的眼中、耳中、心中很難再有那些溫柔的觸動。

隔天和兒子視頻的時候問他,如果他看到小兔子在冰冷的冬天裡,跑到自家的院子時,會怎麼辦?他不加思索的回答:「打開門讓它進來啊,那樣它就不冷了。」我感慨於「人之初,性本善」,感慨於孩子世界裡的透明和單純,感慨於那個讓美麗次第開放的童年。

在這個時代,由於物質化、官能化、表象化的干預和影響,某些最可貴的質量正在失去,譬如友情、柔軟、奉獻、無私,乃至真正的浪漫、無所求而為之的精神都被淹沒了。那就像大部分的人只看見海浪的洶湧與波濤的壯麗而忘記了海,像是被晨曦與晚雲所炫目而忘記了湛藍的天空,也像是看見雄鷹飛翔時的氣勢和穿越雲端時的果敢而忘記了氣流的存在。(

人間的遊行就是如此。若能有慈、悲、喜、舍的情懷滋潤內心,就會看見立於雪中的白鷺,他們或是散步、或是悠遊、或是展翅飛翔,都使我們在寒冷中有一種晶瑩,在廣大之中有一顆細密的心。

在深沉的夜色裡,白而無暇的細雪從天空中飄落,這大概就是文學作品中的:風花。雪月和風花被文人墨客認為是最浪漫的,因為雪中的月色和風裡的雪花,都帶著些許迷離與清涼。春水、秋月、夏花、冬雪-它們依次來到人間。歡喜的時候看,見到四季的變化之曠美;感傷的時候看,見到人間的無常之悲涼。

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慕名來到附近的一家寺院,那裡面有一間被稱為「蓮花」的藏書館。走進那優雅、淡然的書海,似乎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感覺。世間的很多事真的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從來沒有經歷的地方,卻在第一次到來的時候就會有熟悉的感覺;明明是自己從來不認識的一個人,卻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會有舊人相逢的感覺。

從書棱中穿過,我的視線被三個字拽住:林清玄。記憶的列車似乎也被拽回到高中時代,那些無數個捧著他的作品細細咀嚼的日子。筆風與用詞如行雲灑脫、如流水輕柔。他是一個用情感寫作的作家,他的那套「菩提」系列,至少在那個時期固化了我性格中的很多元素。在後來的很多年裡,市場上很難再買到他寫的作品,慢慢的我也就把與他相關的一切記憶封存起來。千萬里外能有這樣的偶遇,是否是生命中的因緣呢?

於是,注定了一段全部用來閱讀的週末時光,充盈、知足。從館內借來的四本書,一口氣全部看完,像是一個歷經艱辛走過沙漠終於看到綠洲的行者,潤澤、生機。借他的一首詩作結:

真正自在的心,是彩虹般的真正喜悅的情,是花季似的對於心中有月亮,心境在晴天的人自然歡喜清心,溫潤如玉在廣大的天空,與長遠的時間之海珍惜相遇的人事因緣,何妨順意人生,歡喜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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