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東方來
"吹醒海岸線上多年的睡夢,吹越大都市裡燦爛的晴空。你從時代的浪尖上輕輕地走來,讓自己的風采和世界相通。吹開萬戶千家真誠的面容,吹響地平線上世紀的晨鐘。你在東方的熱土上歡快舞動,讓自己的神韻和未來交融。風從東方來,東方清新的風。風從東方來，東方清新的風！"
一曲《風從東方來》曾經風靡大江南北，吹動億萬中國人的心。然而今天，當日本戰後執政長達半個世紀之久的自民黨在大選中遭遇前所未有慘敗，徹底失去執政地位之後，再次想起這首《風從東方來》，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如果你諳熟近現代的東亞歷史，瞭解日本在這段歷史中所起到的獨一無二的作用，你就會和我一樣感受到：清新的風，正在從東方吹來。
作為二戰之後西方自由世界的盟主，美國在軍事上以強大的武力保障了歐洲的安全，在經濟上實施"馬歇爾計畫"重振戰後殘破的歐洲；在意識形態上以自由主義的現代普世價值彌合了過去的幾個世紀中民族主義在歐洲留下的深重創傷與裂痕。這一切都為當今的歐洲一體化進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然而從歷史上看，美國一直是在扮演歐洲的"救火員"角色，總是歐洲出了什麼事，然後美國去救火。無論是兩次世界大戰、冷戰還是科索沃戰爭，美國都是被動捲入。與其說美國領導歐洲，不如說美國是大西洋彼岸的歐洲這位遠親的管家兼保鏢。
然而對太平洋彼岸的亞洲，尤其是亞太地區來說，美國的影響力可就不同了。事實上在近現代，美國對亞太地區的影響遠遠超過歐洲，可謂舉足輕重。說到美國對亞洲的影響，其間接影響要超過直接影響，而這種間接影響是通過一個太平洋彼岸的國家放大的，這個國家就是日本。從地理位置來看，日本處於美國與亞洲大陸之間，享有近水樓臺之便；從歷史上看，美國對亞洲大陸的重要影響也是從它打開日本國門的那一刻開始的。
1852年，美國海軍將領佩裡率領四艘軍艦闖入日本的江戶灣（今東京灣），以武力為後盾，要求日本開國。1854年，在美國的壓力下，當時日本執政的德川幕府被迫與之簽訂《日美親善條約》，日本舉國嘩然，視之為奇恥大辱，國家危急存亡之秋也。從此"尊王攘夷"之說盛行，"倒幕"運動風起。為使祖國免於淪為西方列強的殖民地，日本的維新志士們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前仆後繼，盡忠報國，終於在不長的時間裏推翻了幕府的統治，開創了明治維新的時代，從此走上了富國強兵的道路。去年日本NHK人氣大劇《篤姬》便是以女性的視角再現了那段風起雲湧，令人蕩氣迴腸的重要歷史。
日本戰敗之前的憲法頒佈於明治維新時代，是當初日本首相伊籐博文仿效德意志帝國憲法而起草的。當時統一後的德國，霍亨索倫王朝如日中天。德意志帝國所走的軍國主義道路，自然也就成了矢志"尊王攘夷"、"富國強兵"的日本明治政府的不二之選。於是就有了中日甲午戰爭，就有了馬關條約，就有了割取臺灣，吞併朝鮮，也就有了九一八事變、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
不僅如此，太平洋戰爭初期日軍把英美軍隊打得落花流水的輝煌戰績也徹底打破了白人軍隊不可戰勝的舊觀念，二戰之後越南、印尼和馬來西亞紛紛以武力對抗西方殖民當局，並最終贏得了獨立。
而在中國，日本的全面侵華戰爭把中共扶上了臺。毛澤東在1964年會見日本議員黑田壽男時說："我曾經跟日本朋友談過。他們說，很對不起，日本皇軍侵略了中國。我說︰不！沒有你們皇軍侵略大半個中國，中國人民就不能團結起來對付蔣介石，中國共產黨就奪取不了政權。所以，日本皇軍是我們中國共產黨人的好教員，也可以說是大恩人，大救星。"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日本所走的"富國強兵"的軍國主義道路，而讓日本走上這條道路的，正是當初打開日本國門的美國人佩裡。日本人至今一直很感激佩裡，因為他改變了日本，讓日本走上了現代化的道路。
日本戰敗之後，美國佔領軍當局主持制訂了日本現今的和平憲法，在美國的影響之下，日本實現了民主化的社會轉型。自民黨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執掌政權，領導日本進入了國際分工體系，走上了產業興國之路。在這條道路上，日本創造了震驚世界的經濟奇蹟，使它從一個滿目瘡痍的戰敗國，一躍成為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的經濟大國。更重要的是，日本在經濟上的巨大成功深深影響了亞太地區的其他國家，從當初的亞洲四小龍，到現在的"世界工廠"中國，日本發展模式的影響無處不在。所謂的亞洲模式，實際上就是日本模式，無非是大同小異而已。
日本所開創的"亞洲模式"，基本上包括以下特點：一黨長期執政、官僚主義、重商主義、官商勾結、權錢交易、緊盯美元、左右匯率、扶持大企業、輕視小企業、高存款、低消費、高稅收、低利率、多出口、少進口、多幹活、少休息、多服從、少思考、房價虛高、股市異動、泡沫經濟等等。這種"亞洲模式"至今還在亞太地區盛行，尤其是在中國大陸。
美國在遙遠的太平洋東岸拍動翅膀，萬里之外的亞洲就掀起了颶風，這就是一百多年來現實世界中的蝴蝶效應。然而我們發現，將蝴蝶拍動翅膀所產生的微弱氣流無數倍地放大，並最終在亞洲形成鋪天蓋地的颶風的正是日本這個神奇的島國。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與"神風"結下不解之緣的日本在亞洲所起到的作用是獨一無二的。
日本受中國儒家文化影響比較深。豈止日本，整個東亞地區都是。無論在觀念上還是在表現上，亞洲人和西方人都存在很大差異。在觀念上，西方人喜歡求新、求變，而亞洲人求穩、念舊。在表現上，西方人外向，很容易看出來，而亞洲人內向，輕易不表現出來。因此在變革上，西方就表現為主動性、連續性和可預見性，而亞洲則往往表現為被動性、間歇性和突發性。亞洲人往往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尋求變革，而他們開始變革的時候又往往出乎西方人的預料。西方人很難從亞洲人的表現上看出即將發生的變革，因為在那一刻發生之前，他們的表現和以前幾乎沒什麼兩樣，可是他們的內心早就變了。
日本被美國打開國門之後，原先的幕府統治就維持不下去了，於是日本人求變，搞明治維新，換了一條軍閥加財閥的軍國主義道路。二戰失敗之後，原先的軍國主義道路又走不下去了，於是再求變，換上一條門閥加財閥的重商主義道路，那就是自民黨領導下的產業興國道路。所以今天自民黨所遭受的有史以來最大的慘敗，那可不僅僅是一個政權垮臺的問題，其實質是外部環境所發生的根本性變化已經讓日本戰後五十餘年來所奉行的這條重商主義的道路走不下去了。自民黨政權的垮臺是日本國民忍無可忍的結果，也是日本人再次求變的表徵。
日本人和中國人一樣，不敢為天下先，可是日本人敢為亞洲先，他們是絕對不甘為天下後的。日本始終緊盯著最強的國家。隋唐時代發現中國最強，日本就學中國；到了近代發現歐洲最強，日本就學歐洲；二戰之後看到美國最強，又轉而學美國。總之在日本人看來，誰最強大就證明誰的道路是最正確的，誰最成功就證明誰的經驗是最值得學習的。
日本這次選舉的投票創了歷史之最，這說明一個什麼問題？說明這次日本的"改朝換代"是一次革命，是日本的國民革了自民黨政權的命。這次革命的歷史背景是日本以往的重商主義道路走到頭了，然而以日本人謹小慎微，不敢為天下先的性格，僅僅是這個背景還不足以讓日本國民下那麼大的勇氣換掉自民黨這匹識途老馬。讓日本人最終下這麼大決心的原因在於美國，而掀起這場革命風暴的是太平洋彼岸的一隻黑蝴蝶的翅膀。美國有史以來第一位黑人總統的誕生，最終促使日本人下定了"改朝換代"的決心。日本人不敢為天下先，可是他們絕對敢為亞洲先，既然連美國都在這危機時刻換上了一匹黑馬，日本為什麼不可以？既然連美國人都敢於在前途未卜的迷茫中大膽尋求變革，日本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於是風從東方來，從相距萬里的太平洋東岸吹來。
從以往的歷史經驗來看，從美國吹來的東風一旦在日本島登陸就會加強為威力強大的颶風，橫掃整個東亞。今天，歐巴馬的黑蝴蝶效應已經在日本形成了變革的颶風，這股颶風必將從時代的浪尖上走來，吹響中華世紀的晨鐘，向神州吹拂，向四海傳送。
風從東方來，東方清新的風！
風從東方來，東方青春的風！
2009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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