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暗訪十年,無數次死裡逃生(一)
李幺傻:在南方某著名媒體從業十年,現為某傳媒總裁助理。做過無數次暗訪,名字都不能見諸報端,被譽為南方媒體最神秘的記者。現在將自己暗訪經歷寫出來,與讀者交流。
【第一章:暗訪乞丐群落】
我終於可以做記者了,卻面臨著兩難選擇。我該去哪一家報社?
這兩張報紙都是剛剛走向市場的都市報,此前,在縣城上班的我都沒有聽過它們的名字。我以前看到的報紙都是《XX日報》,裡面全是大塊大塊的空洞文章。每年年終,單位會訂兩份報紙,一份是省級日報,一份是市級日報,全是關於各級領導的活動報導,形勢一片大好,處處鶯歌燕舞,人民齊誇政策好。訂這兩張報紙的錢財政局專款專用,而訂閱其餘的報刊,則就要自己掏錢了。
我在猶豫著該去哪家報社報到時,一位自詡為報社資深人士的小個子青年說,前一份報紙有前途,集中了這個城市的精銳人馬;而後一份報紙挂靠在一家出版社,水平一般。我聽信了這個資深人士的話,進入了前一份報紙。這名資深人士也參加了兩張報紙的考試,可是我此後一直再沒有見到他。印象中的他身材矮小,戴著眼睛,口若懸河,說話的時候高昂著頭,一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神情。
我的命運從這裡轉了一個彎。從現在開始,我要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
當時我身上只有幾角錢,這幾角錢還不夠我在這座城市坐一趟公交車。我揣著這幾角錢來到了報社報導,幾角錢裝在褲子口袋裡,被我的手掌拽出了汗水。
值得慶幸的是,報社不但沒有收取各種各樣繁雜的費用,而且還免費安排食宿。報社有一個食堂,吃飯可以放開肚皮吃;報社還有一個宿舍,免費為記者提供住宿。宿舍裡有嶄新的被褥床單,電壺臉盆,連新毛巾都準備好了。這個報社就像家庭一樣,我從踏進報社的第一步,我就喜歡上了它。
報社的宿舍裡一共住了三個人,除我之外,還有兩個同樣從外地來到這座城市的人,都是剛剛進入報社的記者。而其餘的採編人員,有的在城市裡有房子,有的嫌報社宿舍的環境不好,自己在外面租房住。
我現在還記得我在報社第一次吃飯的場景。那一次吃的是雜醬面,師傅剛剛給我撈了一碗麵條,我背過身去,還沒有走到座位上,就風捲殘雲地將那晚麵條吞下肚子裡。師傅笑著給我撈了第二碗,還打趣地說:"慢慢吃,別著急,多著呢,看你能吃多少?"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食慾和不斷湧上來的唾液,坐在凳子上,端起飯碗,又是幾口吃下去了。這次師傅驚訝了,他給我盛了第三碗,疑惑地看著我。我端著飯碗慢慢走到座位上,不到一分鐘,第三碗麵條又吃完了,這次才品嚐到了雜醬的香味,才感到肚子裡有了溫暖的東西。第四碗麵條盛上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好奇地望著我,可是我沒有感覺到,依然埋頭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面前的雜醬面,我吃得全神貫注,不知道身後已經站立了幾個人,他們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那天,我一下子吃了六碗麵條,那是我這十幾天來唯一的一頓飽飯。很多年後,當初的同事聚會時,他們還會說起我那天饕餮的情景,而我也一直記得自己那天吃飯的幸福時光。
第二天,報社就給我分配任務,卻暗訪乞丐群落。
這10年來,我暗訪過種種黑色的灰色的行業,與各色人等打交道,而每次都能順利打進去,而且直抵核心地帶。我想,這可能是我天生一張大眾化的臉龐,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神情,還有,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木訥遲鈍,讓人放鬆了警惕。
很多天後,我問起部門主任,為什麼當初選擇我去做暗訪記者,安排我去打入乞丐內部?主任說:"你剛來報社的時候,又黑有瘦,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不認識的人真的會把你當成乞丐......還有那天你吃飯的情景。"
原來剛來報社第一天吃飯的時候,主任就站立在我的身後,他說他看到我吃飯的樣子,心酸得幾乎掉下眼淚。
人生充滿了太多的偶然。我因為狼吞虎嚥而被主任發現,主任安排我做暗訪,此後10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暗訪這種最危險的新聞形式中,這種另類生活中。也因為暗訪,我做了報社最神秘的人物,就連報社一些同事也不知道那些充滿了危險的暗訪是我做的。因為暗訪,我成了傳媒江湖中的"無名英雄";也因為暗訪,我一步一個台階登上了今天的位置。
10年前的省會城市,已經出現了職業乞丐,他們結幫組派,強行索要,市民不堪其擾,但是卻又無可奈何。那時候的市民還都普遍認為乞丐是生活所迫,就像傳統觀念認為妓女是生活所迫一樣。
領到任務的當天下午,報社提前支付給我100元錢,做為"活動經費"。我來到了南郊菜農的田地裡,走進一個茅草棚裡,那時候,當地的農民已經學會了享受,他們把菜地租給來自河南和四川的農民,坐享租金。茅草棚裡有一個四川農民在抽旱煙,他的膚色和棚子裡的黑暗融為一體,我是通過裊裊升騰的煙霧,才辨認出了他。
我說我想買一身他的衣服,越破越好。他不解地看著我,一連聲地說"啥子?啥子?"我說了好幾遍,他才聽明白了,疑惑地問我床邊那套怎麼樣。那套衣服比較新,沒有一個補丁,不合我意。可是我發現地上堆著一條褲子和一個汗衫,都破了好幾個洞,可能是他準備扔掉的。我說想買這兩件,20元。他大喜過望,連忙說:"要得,要得。"臨出門,他還把一雙露著腳趾頭的黃膠鞋送給了我。
回到報社,換上那套衣服鞋子,攝影記者替我拍過照片後,我就走出報社,開始了乞討生活。
這些年來,我先後遇到了很多以暗訪起家的知名記者,在交談中得知,他們的暗訪都起步較晚。而1999年,很多省市的報紙都還沒有走向市場化,更不會有暗訪這種揭示社會真相的形式。所以,我相信我可能是中國第一個暗訪乞丐群落的記者,也屬於中國第一代暗訪記者。
多年過後,我還能清楚記得那天去暗訪的情景。熾烈的陽光照耀在我的肩上,也照耀著滾燙的柏油路面,高樓大廈的上方,有長長的鴿哨掠過,像竹片劃過結冰的河面,聽起來異常淒厲。那是我第一次去採訪,也就是去暗訪,我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也不知道今晚露宿何處,還不知道會不會挨打,會不會被乞丐們傳染上各種疾病。乞丐們都是社會弱勢群體,他們大多數居無定所,食不果腹,而病毒也最容易侵染上他們,肝炎、艾滋等等各種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疾病。他們的情緒也最不穩定,很多人都有各種精神疾病:暴躁、易怒、破壞欲、報復傾向、仇恨社會、下手不知道輕重。我即將走進這樣一個群落裡,即將與這樣一群人打交道,但是那天我一點也不害怕,強烈的生存本能讓我忘記了恐懼,我告訴自己,我必須在這家報社生存下去,必須脫穎而出,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我來到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一條大街旁,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張紙鋪在地面上,上面寫著"妻子殘疾,又身患重病,夫妻流落在此,好心人幫忙治病"之類的話,紙上放著一個破碗,碗邊被磕出了一個豁口。我坐在紙張後面,靠著牆壁,一副奄奄一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不敢看來來往往的人群,擔心他們從我的眼中讀出了欺騙,我只看著他們的鞋子,一雙雙皮鞋和旅遊鞋,都很漂亮,款式新穎。我想著,城裡人真的有錢,這些鞋子少說也有幾百元,而我從來沒有穿過50元以上的鞋子。
幾分鐘後,來了一對母女,孩子穿著白色旅遊鞋,母親穿著紅色涼鞋。孩子大概剛剛上學,她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念完了紙上的文字,然後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了一枚一元錢的硬幣,放在了破碗裡。我低頭看著一雙旅遊鞋和一雙涼鞋離遠了,看著母女倚靠在一起的背影,心中一陣悲愴。善良純潔的孩子怎麼能知道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欺騙和醜惡。我們總是說自己親眼看到的才能夠相信,其實很多時候自己親眼看到也不能相信,在事物表層的下面,掩蓋的是無人知曉的真相。
臨到下午的時候,我已經有了20多元的收入,這些錢中,有一元錢的,有五角的,還有一角兩角的紙幣。我把一元和五角裝在口袋裡,只把一角兩角的紙幣放在破碗裡,讓人相信我一直沒有要到錢。
快到黃昏的時候,我的收入已經達到了50元。就這樣坐在街邊,看著來來往往人群的鞋子,不動聲色地坐著,裝出一副可憐相,一天就能收入50元。而50元,是上世紀末期這座城市白領一天的收入。
大街上的鞋子漸漸少了起來,商鋪的燈光也次第點亮了,我準備起身,又是一天沒有吃飯,我已餓得前心貼著後背。突然,一個穿著襯衣長褲,打扮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來了,他一腳踢翻了我的破碗,破碗在人行道的水泥路面上滾出了很遠,然後掉落在柏油路面上。中年男子呵斥道:"老子注意你半天了,他娘的在這裡要飯,給誰打招呼了?"
我惶惶不安地從口袋裡掏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包紅梅香菸,抽出一根,雙手遞給他。我滿臉堆著謙恭的笑容,弓著腰身,看著這個臉上有著一塊刀疤的中年男子說:"大哥,兄弟今天剛來,不知道這裡的規矩。您老高抬貴手。"
刀疤男人把香菸叼在嘴角,我劃燃火柴點著了,他仰著脖子,瞇縫著眼睛,一副神氣活現的嘴臉。在北方,如果你給對方點煙,對方會伸出雙手,手掌合攏,做出一種擋風的手勢,不論有風沒風,這是表示對點煙人的尊重和感激。然而,刀疤男人嘴臉醜陋,態度蠻橫,雙手插在腰間,連動也沒有動。他對我表示出極度的不屑。
他斜著眼睛看著我說:"這是老子的地盤,沒有老子點頭,就不能在這裡幹活。"現在,他把要飯稱為幹活。
我從來不知道乞討還要給有關方面有關人士打招呼,也不知道乞丐居然也有地盤。我以前在西北一個小縣城工作的時候,只知道那裡的街痞劃分有地盤,如果有人在他們的地盤上滋事打架,他們就會"挺身而出";如果有人在他們的地盤上做生意,就得向他們繳納保護費。兩夥地痞經常會打群架,有時候是因為一方越界收錢,有時候是因為一方想擴充地盤。現在,這些地痞頭子都做了城關鎮所屬幾個村的村長,每個人都坐擁幾百萬。
我一再給刀疤男子賠小心,一再道歉。刀疤男子一直神情倨傲,他在我的身上找到了極大的優越感。後來,他依舊斜著眼睛說:"跟我走!"
他走在前面,高視闊步,像一隻驕傲的大公雞;我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像一隻束手就縛的黃鼠狼。走出幾百米遠,來到了一座廢棄的樓房裡。登上台階,走到三樓,三樓裡早早地等著幾個人,他們都把臉塗抹得髒兮兮,身上衣服破破爛爛,一看就知道是乞丐。
一名乞丐對我進行搜身,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放在地面上:一包紅梅香菸,一個一次性打火機,50多元錢,還有幾張花花綠綠的傳單,那是我用來上廁所的手紙。這名乞丐從煙盒裡掏出香菸,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根,唯獨沒有給我。
刀疤男人抽著煙,斜著眼睛問我:"哪裡人?來這裡多久了?"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眼睛本來就是斜視,他一直都是斜著眼睛看人。我以前對他存在誤解,我應該愧疚,因為斜視不是他的錯。
我說出了我們那座縣城的名字。他說他去過,然後以一副歷練江湖的口吻問我,縣城的哪條路上有什麼建築,新開闢的街道叫什麼名字。他問得很詳細,甚至說出縣城一些前幾年知名的事情,問我是誰幹的?這些人要麼是縣城成名已久的地痞流氓,要麼就是靠著膽大和無恥而在改革開放後迅速掘得第一桶金的大老闆。我對答如流,他解除了對我的戒備,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就跟大哥干。"
也是在以後我才知道,他曾經結婚過,而妻子就是我們縣城郊區的女子。後來,妻子跟著別人跑到了省城,他便來到省城尋找,沒有找到,身無分文,就進入乞丐行列,做了"大哥"。
大哥不是乞丐行列的老大,老大是幫主。而幫主從來不露面。
我見到幫主已經是一週以後的事情了。
乞丐群落裡,等級森嚴。
幫主的身份是最神秘的,剛入夥的小乞丐是無法一睹幫主大人的尊容的。就像傳說中的武俠高手一樣,幫主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有的乞丐即使加入組織幾年了,還是無法瞭解幫主,無法知道幫主的背景。甚至有的還沒有見過幫主。幫主居住在哪裡?我相信整個城市的人,除過見過幫主的乞丐,沒有一個人會知道,也沒有一個人會猜到。
幫主的下面是幾位大哥,大哥就相當於一個小組長,他負責乞丐們的工作安排和日常事務,誰在哪條路上乞討,誰負責監視,誰負責望風,這些都由大哥安排。大哥還有一個工作內容為協調乞丐之間的矛盾。
大哥的手下有幾名打手,打手們都是乞丐群裡身手矯健的青年,他們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內容就是打人,遇到錢不上繳的人,和他們認為不聽話的人,看不順眼的人,就會大打出手。他們是乞丐群落裡的城管。
打手的下面是乞丐。而乞丐又分老乞丐和小乞丐。早進入幫會的,就是老乞丐;晚進入的,就是小乞丐。這有些類似於江湖上的弟子排名,不以年齡論,而以早晚論。
我是一名小乞丐。
每天乞討的時候,我都盡職盡責,任勞任怨,不管風吹雨打,不管烈日暴晒,我都堅守工作崗位。下班的時候,我會把當天乞討的錢一分不剩地交到老大手中。我清楚地知道,在我乞討的時候,就有打手在旁邊盯梢,甚至多少人給了我錢,給了多少錢,打手都有記錄。
老乞丐和小乞丐一共有五六個,每天晚上都睡在一幢廢棄樓房的頂層。因為我是小乞丐,我會主動睡在最外面,替其餘的乞丐阻擋風雨。老大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不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而他只要來,就表示當天晚上有任務。
這個乞丐群體,名為乞討,實為盜竊團夥。
老大只要在夜晚一出現,這夥乞丐的眼睛就賊亮賊亮,像狼的眼睛一樣,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後來我才得知,這夥乞丐有的已經結婚生子,他們把妻子孩子放在家中,獨自出來乞討,等到攢到一大筆錢後,才準備回家。有的乞丐是全家乞討,只是和妻子分開居住,但每隔幾天就會會面一次,第二天早晨又會在這幢樓上出現。還有一個少年,是叔叔帶著他出來的,他的叔叔也是職業乞丐,聽說是在另一個老大的手下"幹活"。他的叔叔假扮瞎子,每天拉著一把破二胡,而這個少年則假扮殘疾人,像耍雜技一樣把雙腿架在後背上,用屁股挪動身體來乞討。晚上沒有人的時候,他就會把雙腿從後背上拿下來。
原來,在這座城市裡,有這樣一批職業乞丐,或者叫職業小偷,而我們居然一直不知道。我們走在大街上,一直以憐憫同情的眼光看著這些乞丐,其實他們一點也不值得憐憫同情。
來到南方後,我因為採訪,曾經去了安徽阜陽的一個村莊,那個村莊全村人都在外地乞討,很多人來到廣州深圳。那個村莊裡,家家戶戶蓋起兩三層的嶄新小樓,春節時候,乞丐們都回到家中,他們發給孩子的壓歲錢都是五十和一百的。那個村莊裡,誰家有個傻瓜兒子或者殘疾女兒,就可以發大財,這些傻瓜和殘疾可以出租給出外乞討的人,一年租金五萬到十萬。
我承認,城市中有真正生活無著的乞丐,但是並不很多。自從出臺了《救助條例》後,乞丐們完全可以拿到救助站免費提供的一張火車票回家,全家團聚,但是他們不願意回去,他們躲避救助,為什麼?因為他們是職業乞丐,他們在乞討中嘗到了甜頭。
如何消滅城市裡的職業乞丐?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濫發慈悲。
如果你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丟失了錢物,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你應該怎麼辦?你如何才能回家?
你可以撥打110,警察會將你送到就近的救助站。告訴救助站你的家庭地址,救助站與當地相關部門聯繫後,確認了你的身份,就會為你無償提供一張回家的火車票。如果你有自立能力,救助站會送你上火車;如果你沒有自立能力,救助站會將你送交到你所在地區的救助站。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救助站會提供這些服務。在陌生的城市受困後,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職業乞丐們知道。他們經常和救助站打游擊,逃避救助。他們利用人們不知救助站的心理來乞討行騙。他們在大街上鋪一張紙,上面寫著"丟失錢包,想回家",或者是"只要五元錢,想吃飯",欺騙那些善良的人們。我曾經在火車站拍攝到一個帶著孩子的乞丐,他稱錢包丟失,自己是教師,身邊還放著《教師證》。發現我拍照後,他氣勢洶洶地搶奪相機,並追打我。在答應刪除照片後,他才放棄了對我的攻擊。回到單位後,我按照他教師證上的姓名和地址,打電話給當地教育局和學校查找,發現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我把這種乞討方式稱為示弱型。
除此而外,職業乞丐的乞討方式還有很多種:
一種是智能型的。這類乞丐類似於詐騙。他們假扮成和尚或者尼姑,見到你就會亮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牌子,說是開光金牌,保佑你一生平安,要你買,每個價格不菲,幾百元錢;或者說寺廟要修建,你如果贊助了,就會功德無量。我曾經跟蹤過兩個假尼姑,她們走到無人的僻靜馬路上,就脫掉了袈裟,換上了女裝,還對著鏡子化妝。有一次出差到華東一座城市,住在酒店裡,在酒店餐廳吃早餐時,遇到兩個假和尚。酒店的早餐很貴,吃一次要幾十元。兩個假和尚笑嘻嘻地來到我的身邊,看著我剛剛剃的光頭問:"你是不是和尚?"我立即知道了他們是騙子。因為和尚從來不會自稱和尚,都是自稱出家人。果然,在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後,他們就掏出了開光金牌,說看在我光頭的份上,只收100元。我沒有買,藉著上廁所的機會,撥打了110,後來,兩個假和尚被抓走了。還有的乞丐身上裝著一些假古董,見到你說這是祖傳的寶物,或者是從建築工地剛剛挖出來的,因為家中急著等錢用,便宜賣給你。你如果買了,就上當了。如果真的是文物,國家會出很高的價錢收購,根本犯不著偷偷摸摸地出售。
一種是自虐型的。這類乞丐我們見過很多,他們假扮成各種殘疾人,裝出一副可憐相,誘騙人們的同情心。我曾經在黃昏時分跟蹤過兩個盲人,我想看看他們夜晚住宿在哪裡。他們一個扶著另一個的肩膀,前面的一個還拿著枴杖,不斷敲擊著路面。太陽將他們的臉晒得黧黑,他們鬍子拉碴,皺紋密佈,讓人心生憐憫。可能是他們發現了有人跟蹤,就坐在路邊的草地上喝水,不願起身。我只好走到他們身邊,和他們攀談,他們說夜晚睡在火車站橋洞下面,現在想坐公交車回去。我好心幫他們去十幾米開外的公交車站看站牌,查詢是否有去火車站的公交車。一回頭,看到他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路邊一輛出租車。唉!自以為老江湖的我,也被乞丐騙了。
一種是強盜型的。這是一幫小孩子,他們在鬧市區見到單獨行走的女孩子或者老人,就會跑上去抱著他們的腿,不給錢絕不鬆開。小孩子的背後是大人,可能是他們的父母,也可能是組織的頭領。小孩子要到了一定量的錢後,躲在暗處的大人就會走出來,把小孩手中的錢要走。我在南方一座城市上班的時候,每天夜晚下班都要路過一個火鍋城,火鍋城的門口每次都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在強行乞討。那個男孩流里流氣,有一次抱著一個漂亮女孩的屁股要錢,還用手揉搓,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有一天,我在一家麥當勞吃飯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兩個男孩女孩和一對夫妻模樣的人也在吃麥當勞,他們吃的是全家福套餐,價錢很貴。而我們同事在一起的時候,都捨不得吃這麼貴的。
一種是溫柔型的。生活在城市的人,都會見過這類乞丐,他們會在夜晚出現,一般是夫妻兩個人,有時候懷中還會抱個孩子,見到你就溫柔地說:"大哥大姐,有件事麻煩你。"你如果停下腳步,他們就會進一步說:"給兩元錢,給孩子買個麵包吃,孩子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如果孩子真的一天沒有吃東西,早就餓得哇哇大哭。這類乞丐一般是以家庭為單位出動的,如果遇到不給錢的女孩子,男子還會恐嚇威脅。
一種是賣藝型的。這種乞丐會一點簡單的技藝,或者是打竹板,或者是吹笛子、拉二胡,還有的會寫毛筆字。會後面幾種技藝的,還有一點乞丐的職業道德,他們在街邊表演,讓人施舍,這有點"賣藝"或者"行為藝術"的味道。而會打竹板的最為可惡,他們結幫走派,來到店舖門口,說一些編好的吉利話,不給錢就賴著不走。這樣一群穿得破破爛爛渾身散發惡臭的人,站在店舖門口,會嚴重影響生意,老闆沒有辦法,只好給他們錢。
最近幾年,乞丐的乞討方式與時俱進。有人穿得整整齊齊,胸前挂個牌子,上寫"尋求小說出版"或者"舉辦畫展",需要錢。這類假借作家和畫家的乞丐,同樣可惡。
職業乞丐從來不需要你買飯,只需要你給錢。一個在競爭激烈的城市裡能夠生存下去的人,需要你的同情嗎?
總而言之,見到乞丐別給錢,他們比你有錢得多。
夜晚的城牆腳下,常常會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在賣舊衣服舊鞋子。那時候我一直不知道這些舊衣服鞋子哪裡來的?後來才知道都是小偷偷來後賣給他們的。
因為我就曾經做過一次這樣的小偷。跟著老大的這個團隊。
這個乞丐群落分工明確。我們每天睡覺很晚,也起床很晚。午後的時候,我們才會出動,有的去踩點,這一般是打手干的活;有的去乞討,這是老乞丐和小乞丐的干 的活。打手踩點好了後,我們夜晚就會出動。我們像鬼子進村一樣,見什麼偷什麼,我們掃蕩過處,萬木蕭條,一片白地。
我們偷的最多的是人家晾晒在陽台上的衣服和放在門外的鞋子。老乞丐有一種特製的工具,連接起來,頂端有一個鉤子,伸出去,三樓陽台上的衣服也能夠偷到手。 由於城市小區防守比較嚴密,保安們又態度蠻橫,荷爾蒙激盪,打架很凶,我們惹不起,我們的打手根本就不是對手,他們在我們的面前是狼,在外人的面前就是綿 羊,所以我們的活動範圍都在城中村,這裡沒有人管。城中村的房屋最高也就是三層,城中村的居住環境都很擁擠,鞋子一般都放在門外,所以,我們大軍掃蕩過 後,草木無存。
然後,打手們會把這些偷到的衣物賣給城牆腳下擺攤的老頭老太太。
我們有時候也會撬門扭鎖,這些都是打手們事先踩點好的地方。和職業小偷不同,職業小偷開鎖只需要幾秒鐘,而我們不會開鎖,我們就只能撬鎖。每次出動的時 候,老大身後都會別著一把羊角錘,見到明鎖,就用羊角錘撬開,而見到暗鎖就束手無策。這是一群世界上最笨的賊。
有一天夜半時分,我們來到一戶人家的門前。事先打手說,這家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他白天從窗縫看到裡面有電視機和碟機,還有電冰箱。那個時侯,能買全家用電器的可不是一般家庭,一個碟機就要七八百元。電冰箱更是貴的離譜。這家肯定有「貨」。
這幫土匪如果進去了,就會將裡面洗劫一空,他們會叫來人力三輪車將所有東西搬走。那時候,城市裡充斥的全是人力三輪車,人們叫它們「招手停」,他們拉貨拉人來者不拒,他們才不管拉的東西是什麼來路。我很著急,一路都在想著怎麼才能制止他們。
這個踩好的點位於一幢樓房的一層,整幢樓房都是黑壓壓的,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四周也靜悄悄的,偶爾會傳來若有若無的鼾聲。老大走到了門前,伸手取出了羊角 錘,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我突然看到了對面那戶人家的窗台上有一個啤酒瓶,我故意將啤酒瓶撥落了。啤酒瓶落在地上,破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聽起來異常嘹 亮,樓頂上有人醒來了,拉亮了電燈,我們的身影映照在對麵人家的窗戶上,那戶人家的男主人發出粗聲粗氣的呼喝:「誰?幹什麼?」然後就響起了凳子被碰到的 聲響,他起床了。
老大第一個逃跑了,我們也跟在後面呼啦啦地逃竄。回到那幢廢棄的大樓頂層,老大質問是誰把啤酒瓶碰落了,有人說是我,老大抬手打了我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老大罵道:「你笨得像豬,還能當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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