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汗工廠「女兒國」
——廣東工業區散記(一)
女兒國,這就是女兒國了!成千上萬的女孩湧上街頭,她們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從我身邊走過。我成了「異類。」我是爺爺輩的了,但我平白無故想見他們,那種青春氣息及白天難見的她們。
這時夕陽西下,路燈高照,街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她們,十六七歲,二十幾歲。可是,這不是女兒國,而是血汗工廠,這時有點像監獄的「放風。」許多人一會兒還要加班,加班到深夜。故這時是她們吃罷飯最輕鬆自由的時侯。而習以為常,視而不見的,常常是:
多數工廠把她們二十四小時關在裡面,包括吃住,實行半軍營化管理。門口保安嚴守,不可帶出衣物行李,怕她們自動離廠。即使父母來了,有急事,也要等到下班。但她們以為世界就是這樣的,她們太年青。可是有什麼選擇?有什麼爭權益的力量?我不是瞎說,我在廣東工業區待過許多年。我那時常住一個小旅店。我想,若是她們父母真瞭解實情,必然愀心,但也無奈。這不!旅店裡來了一個外祖父,約七十歲,從甘肅來,來看他的外孫女,還要看不少老鄉的女兒:
他每天帶他們進進出出,帶她們吃飯,又一個個詢問,幫她們找工作,換工作。他精瘦,對別人沉默寡言。他外孫女老實,長得好,好像也在找工作。我知道工作難找,沒有專長,前多年一直都在700元上下,有的更低。若是一千元以上,則需有班加。而男孩,無技術更難找工作。那旅店十塊錢一夜床邊的牆上,寫滿男孩的歪詩:呼喚愛情,想念姑娘,還留下電話通訊處。想到這裡,我就想到我年輕時找工作,也奔波。那是大飢荒年代,但有一首歌:
「我不是不愛你啊!親愛的姑娘(故鄉),為了祖國到處都是春天,要離開你啊,到遠方。」
但當我到了西北,見許多樹皮都被剝光了,人吃了,春天死了!而數十年之後見到這些打工者,他們的春天在哪裡?在流水作業線上。有訂單,必須不斷加班。沒有訂單,休息(無薪假)或工廠關門,要另找工作。再不要提工傷、事故、病假、職業病毒、勞保權益了(這種事例太多),無論什麼「合資」、「外資。」最怕得病,懲罰條例老闆說了算。而這時,她們都在商店、小吃排檔中遊走。工廠伙食太差,不同省份的風味小吃饞人。她們掏出辛苦錢,買些小吃、水果,分著吃,最開心。看她們的憨態,懂規矩的模樣,我莫名其妙感到她們有點可憐。因為什麼?
她們有的初中還沒有畢業,不少人是假報年齡、畢業證的。而模樣好,成熟乖巧的,不少人都到了服務業。那里門類多,有的也進了色情行業。她們的愛情在哪裡?
打工妹談戀愛沒有時間及隱蔽的空間,往往節假日來到小旅店,包房最少六十元。那天我起得早,見一對小情人站在他們包房的門口。我走過,那女孩問:幾點鐘了?我隨口說:八點了吧!那女孩跺腳,而那男孩又進了廁所。我知道遲到要罰款,我掏出手機讓她看鐘點,「七點四十七!」她大聲讀出,接著飛跑。那男孩直追。好看的還有:
在旱冰場,他們如魚似箭。有的男孩有意無意向女孩這邊闖,女孩則一絲之間婉轉而去。看他們該有的歡樂,我想到自己當年,在北方,真的滑冰,真想進去試一試。但不敢。不如欣賞,看他們樂而忘憂,我又想到青春如飛,歲月無情。而金錢更無情:
那天,一打工妹結算工資離廠,先來旅店住,準備隔日回家。想不到次日早上起來,那三千多元被偷了。家中急等人和錢,她還得去借錢。誰人可惡?誰人值得同情?街頭還有殘疾人、老人在乞討。更可惡的還有:
地攤上各種淫穢讀物。亂塞傳單賣假藥。按我老家的話叫做「鬼頭弄精,」不正經。但正經的也不少:
那街頭賣煎餅的少婦,模樣俊俏又賢淑。她披著她男人的保安服。她身邊有個女孩掛著廠牌(工廠出入證)在幫她賣花生。可能是幫她嫂子。嫂子身邊還有照看著的小孩。像這樣牽家帶口出來的很多。她們沒有閑空,缺少營養、讀書培訓和休息。尤其是打工妹,除了睡覺就是工作、吃飯、洗換和加班。那宿舍的陽台上,掛滿她們洗了的衣服,密密層層。因一房上下鋪,至少十多人。睡不好,彼此干擾。我怎麼知道?
那天,街頭一打工妹問我:哪裡有「床帘」賣?我聽成窗簾,說到處都有。後來才知道那是床前擋的布,有專門做的。為防干擾,有她們一席小天地。我住旅店對面就是工廠宿舍樓。樓下汽車鳴笛,工廠馬達聲不斷。還有排污、排氣晝夜都有的怪味。怎能睡得好,過得好?
又一天,那樓下一打工仔大聲喊,叫一打工妹的名字。好一陣,那打工妹才從陽臺探出頭。男孩說要走了。女孩說不送了,要上晚班。男孩說,到後再給電話。「去哪裡?」「說不定。」這種事太多。他們都是老江湖,尤其是快到過年的時候,都要算算能不能回家?工廠拖欠的工資幾時發?回家後再來,到哪裡工作?或要想想還要熬幾年才能回家建房和成家?但是年年來,這裡像她們的故鄉了。為什麼這樣說?
比她們故鄉還熟悉;她們的花季年華都在這裡作業線上。所以,這不是《鏡花緣》的女兒國,而是「製造業王國」千萬個小王國,國王就是老闆,她們像流水線上的機器人。是變質了的「工業現代化」,是讓她們提前負重,失去健康、自由,以至得病、負傷的地方。一個打工仔告訴我:「我要有了兒女,決不讓他們出來打工」。但可能都是實現不了的夢想。我在那里許多年,我親眼看見他們的子女又來了。他們無法上學,也不想上學,很多與他們的父母一樣,都在這裡打工。如今又如何?
讀讀今年2月11日《南方周未》「東莞民工王宏勇」就可知道,他做了6年「從來沒有被通知辦過社保。他還要再撐五六年。而「不簽勞動合同、不辦社保是常事」(見《南方週末》今年2月25日F29版讀者來信)。因此說「沒有未來!看不見未來!」這是現實,親眼目睹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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