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海外,東方的人情和西方的世故難懂
上大學那會兒,班上有個伊朗女同學向我抱怨:「我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可以得個B-,教授偏偏給我一個C+……」,言下之意,那個白人教授很沒有「人情味」。而我很清楚:這樣的事情,在那個白人教授的眼裡,是不在「人情世故」的範疇以內的。
中西方對於人情世故的詮釋,往往有很大不同。這中西文化的人文差異,一句話,就是「紙上得來終覺淺」,非身體力行者是不能體會其箇中之味的。
家人
育有兩子兩女的公公婆婆,在四個孩子都長大成人後,家族的色彩也漸漸豐富起來:老大(我老公)娶了個中國老婆,老二嫁了個愛爾蘭女婿,老三和一個葡萄牙女孩子訂了婚,老□正在和一個波蘭男孩子頻頻約會。公公因為退休早,仙居無聊,每每媳婦、女婿、未來媳婦和未來女婿來訪,總是笑逐顏開談鋒甚健。而婆婆總是忙前忙後,極力讓每一個回家的孩子都「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我因為入門早,婆婆有什麼話對我也不見外,私下裡跟我說:怎麼你和老三的未婚妻,甚至老四的波蘭男朋友,一到這個家裡就成了一家人,只有我這個愛爾蘭女婿啊,不管我怎麼努力,都好像和我有千里萬里那麼遠,唉。隨後又自我安慰:愛爾蘭人和歐洲人就是不一樣。
我很奇怪:愛爾蘭人不也是歐洲人嗎?
公公聞聽,趕緊給我解釋:愛爾蘭雖然地處歐洲,可是因為地處孤島,其文化和歐洲其他「大陸」國家大不相同,偏向於「島國文化」的狹隘和保守,不但人與人之間均「君子之交淡如水」連其家庭成員之間也很淡漠。
好像這個解釋還不夠有說明性,後來我又斷斷續續從別人口中聽說了我們這個愛爾蘭女婿家的一些新聞:父母是擁有數十幢房子的百萬富翁,自己的兒子住父母的房子照樣要交房租;新媳婦在婆家過第一個聖誕節,婆婆給的禮物是一瓶酒,價值六元等等。
無獨有偶,我老公的朋友偏偏有兩對:一對是義大利和希臘人的組合,另一對是愛爾蘭和蘇格蘭的組合。去參加這對蘇格蘭和愛爾蘭夫妻的派對,來賓個個端著杯子 「天女散花」般四處分坐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就算坐在其旁邊也偷聽不到什麼。來賓個個都屏聲斂氣,沒有高聲喧嘩也沒有音樂,沒有「鄰居」的就只好坐在那裡當「壁花」。從朋友家出來,我跟老公抱怨:怎麼跟參加葬禮似的。
相反,每次接到義大利和希臘夫妻的請柬,我總是開心的,因為他們家的聚會,不管大事小節,都好像電影「My big fat Greek wedding」裡一樣:總是有大盤大碗的美食,歡快撩人的音樂,高聲大氣的交談和大呼小叫的孩子們。儘管每次這家人的叔叔、嬸嬸、姑姑、姨姨、舅舅、外公、外婆坐了一屋一地,院子裡總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的空間。大家正吃著說著鬧著,這家的叔叔忽然拉著手風琴的從屋子裡走出來,男人女人立刻歡叫著翩翩起舞……
再說說我的公婆,有了這個愛爾蘭女婿「從中作梗」,公公婆婆就更加欣賞和珍惜中國、葡萄牙和波蘭的家庭觀念了。而我從中也學到了:別看外國人看起來都一個樣子,其實細看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有的以家庭為中心,有的是各幹各事,「老死不相往來」,不能一概而論。
親戚
嫁老公之前,並不知道他家的親戚其實還是蠻殷實的人家兒:舅舅家的後院大得可以建幾個游泳池;姑姑家的房子無論是從地理還是規模算都有百萬的價值;叔叔嬸嬸僅年收入加起來已近百萬更不用說房產地契了……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知道不知道其實都沒什麼區別。和這些「富人」聯姻的好處,除了饋贈結婚禮物的慷慨外,就只有參加各種家庭聚會的機會:酒可以敞開了喝,肉可以大塊吃,游泳池可以盡情地泡,但這一切也僅限於被邀請的時候,不被邀請的時候,人家住人家的大房子,我們還住我們的小公寓,大家的生活各不相干。
記得老公剛畢業找工作的時候,我陪著他把整個市區跑了個遍,凡見著有公司模樣的地方就進。大暑的天,我跟著他一趟趟地跑,不停地敲別人的門,感覺像兩個乞丐,結果呢,也還是一無所獲,我不由得氣餒,就說:「你的舅舅姑姑都是各自公司的頭兒,你為什麼不找找他們呢?在哪裡找工作還不是要講講‘關係’的?」
老公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可能,我要是靠親戚才能找到工作,那我還有什麼驕傲可言?再說了,我父母要是知道我去求了他們的兄弟姐妹,他們還不顏面地……」
看他態度堅決的樣子,我只好住口,可是心裏卻不以為然:我在國內的時候,就有一段時間為自己的親戚工作,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我不去幹,親戚不是照樣還要僱人?自己人幫自己人,天經地義,不然還叫什麼「自己人」?可是一向脾氣溫和的他,這回卻有「八匹馬拉不回」的倔勁我也只好把準備好的關係學的鴻篇大論嚥回到自己的肚子裡去。
後來老公終於找到了工作,我高興,他的父母高興,就連親戚們聽說,也替他歡喜不已。老公在家庭聚會期間以調侃的口吻講述了他找工作的經歷,眾人聽罷紛紛舉杯祝賀。我細觀那些作CEO的親戚們,竟無一人臉上有絲毫的「愧疚」之情,好像他們聽到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不禁有些失望。
其實老公的親戚們並不是無情無義的人,讓我又一次體會到他們的熱誠的,還是我的baby shower。幾個月前,老公遵照親戚們的囑咐,在我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情形下,把我帶到了他們早已經準備好的baby shower的地點,以期給我一個大的驚喜。
我一進門,只見一屋子熟悉的面孔,笑瞇瞇地望著大張著嘴的我,彷彿很為他們的小計謀的成功而得意。然後大家團團圍坐等著我一件件拆禮物,那一刻又讓我體會到親戚們的好處。
只見大大小小裹著彩紙的禮物堆了半地,大家因經濟能力之不同,送的禮物也因人而異:大到嬰兒床手推車,小到盥洗毛巾小鞋小襪,正所謂「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有錢的不以其禮物之貴重而驕人,沒錢的也不以其禮物之單薄而羞澀,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人歡聚一堂迎接家族的新成員。
習慣了後,我發現這種親戚關係也蠻好:你不幫我,我也不欠你的,縱使一旦有矛盾紛爭,我也不必因「拿人家的手短」而心虛氣短,因為雖然在財富上我們有區別,可是在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越來越喜歡老公家族親戚間這種只講「情面」而無功利目的的單純的人情關係了。
朋友
和老公講了好幾次:新房子都住進來好幾個月了,你的朋友們你也不張羅著請一請?你搬家的時候,人家可是來幫過忙的。那個被催的人總是手一揮,「他們?什麼時候請都行,無所謂。」回頭又忙活自己的去了。我一看,得,人家的朋友人家不著急,我瞎著急什麼。
老公的這些個朋友,據說還都是他高中時代「青梅竹馬」的老朋友了,大概有那麼四五個人吧,清一色男士,半數單身,每個月大家湊在一起喝個咖啡聊聊天,講講彼此的瑣事和近聞,遇到誰家有大事,比如說,搬家過生日住新房子生小孩子等等,也會在哪家的聚會上見到「幫派」的全體。除此以外,彼此的生活就完全不相干了,不相干到什麼程度?記得有一次他們其中的一個因為失業失戀差點割腕自殺,等他的傷口好了以後大家才得知此事。
說實話,我本來還挺羨慕老公有這麼一幫朋友的,因為像我這樣成年移民的人,國內的老朋友漸漸地越走越遠了,新朋友又交往不深,一個固定的朋友圈對我的吸引力還是蠻大的。可是自從聽說了這件事情以後,我漸漸地明白北美朋友之間的關係:笑的時候大家一起,可是哭的時候卻絕對只有你一個人。朋友之間的關係,更像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倒也並非因為這一件事情。在這裡交朋友,我還真有些自己的體會。話說我們這些「半道出家」的人,因為沒有在這裡的生活經歷,就很自然地將奮鬥時期認識的幾個人,歸類於自己的「老戰友」「老朋友」了。後來這些人,因為工作關係,都各奔東西了。
只有一個,和我搬來了同一個城市,而且是夫妻二人我都認識,一直關係不錯,我自然是欣喜異常。起初我們還見面,我的留言和email還都有回覆,現在,幾乎沒有。我一直安慰自己:人家兩口子都是大教授,工作忙,沒時間會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記得我這樣安慰自己大概有兩年了吧,現在,我終於不想再打電話或者寫email了。一個忙得連打個電話或者寫幾行字給朋友的人大概並不僅僅是因為忙吧?
還有一個,打工時候認識的。見她初來乍到的一個女孩,楚楚可憐,就動了「護花」之心,空閑時間邀她來家裡,做飯談心,末了還關心起她的終身大事。我們交往了一段時間,兩個人經常坐在咖啡店一談就是幾個鐘頭,無話不談。就是這樣一個朋友,後來因為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男人說是要搬去另一個城市,在還沒有告訴我確定日期之前,就已經消失無蹤了,從此音信全無。
鄰居
在看房的過程中,當我一提出要買一棟鎮屋(townhouse),幾乎所有我老公的家人和朋友立刻就說:你的鄰居怎麼辦?我一幅「不解風情」的樣子:鄰居能怎樣呢?經過一番七嘴八舌的討論和「取證」,我總結出:鎮屋的牆都是不隔音的(不知真假),遇到有小孩子的、愛吵架的、或者討厭的(比如在家天天幹那個而不遮羞的)鄰人,你的日子可就慘了去。
親戚和朋友這一吵吵,還真讓我想起了我在中國的一個老鄰居。那大概是七十年代末期,房子奇缺,我和外婆和另外一家人合住一個一居室的公寓房子。當時我們究竟是住廳還是臥室,都不記得了,唯一記得的是我在那個小得只能容下兩個人的廚房裡,經常碰到利霞──我們同屋的那家人的養女。
每次我在廚房裡看到利霞,她總是在洗腳,一雙鼓鼓的腳泡在一臉盆熱水裡,每次看到我,她總是立即停止哭泣,假裝低頭洗腳。那時我上小學,利霞卻已經十七、八歲了,不哭的時候是個十分健康活潑的女孩子。
那家的男人是個矮墩墩的短頭髮的男人,大眼睛,常年穿著一身灰色的中山裝,見了人總是笑瞇瞇的;女人尖鼻子、尖嗓音,很像電視上的江青。夫妻倆因為不生育,領養了親戚的一個女孩子。兩個人見了我外婆,總是和顏悅色地趕著叫「喬媽」,所以我外婆對他們的家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私下裡,很同情利霞,常常拿東西給她吃。
那時我上小學,對當時的事情並不太明白,但是現在回想起來,覺得那恐怕是世上最「親密的」鄰里關係了吧?利霞的哭聲、兩夫妻此起彼伏的吵架聲、茶水杯撞到牆上的聲音,早上起來可以看見趕著出門的「中山裝」臉上一道道的血印子……就好像一家人住在另一家人的衣櫥裡一樣,毫無隱私可言。
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舊事的可嘆可笑,僅此而已。經歷過了在國內那樣「親密無間」的鄰里關係,像我的加拿大親友們所擔心的鎮屋這種「小屋」真是小菜一碟了。
路人
在加拿大的學校裡,老師從小就教育學生:「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要接受陌生人的任何東西,可是去教堂,牧師對我們講「……我們每個人都有傳播福音的義務,哪怕每天只是給路人一個微笑……」於是我總結,在加拿大,你可以對著陌生人笑,但是不可以說話。
其實就算是對著陌生人笑,也不是很安全。這可是我來加拿大若干年後才提高起來的「警惕性」記得我剛來加拿大那會兒,在多倫多,走在大都市的街上,看什麼都新鮮,不住地傻笑。這一笑,就有人給塞紙條。一次是在超市,被一個長發披肩的傢伙跟蹤了很久,末了追上來塞給我一張小紙條,展開一看,上面一個電話號碼,還很浪漫地用英文寫了一句:你很漂亮。
這種塞紙條子的還不算危險,因為主動權在你,更討厭的是在圖書館裡被人盯上,偏偏一個社區只有一個圖書館,不能不去,可是每次去,那個人總要粘上來跟你說話,誇你有「美麗的笑容」而偏偏,你不喜歡那個人,只好恨自己的笑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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