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移民生活:我在糧食銀行當義工(圖)
洛杉磯一處糧食銀行,義工把各式食物裝在推車上,等待有需要的人領取。
第一次知道本地有「糧食銀行」這個機構,源於小兒子的幼兒園老師。那一年的聖誕節前夕,她對家長們說:「如果大家想送給老師聖誕節禮物,就請以我們的名義捐給糧食銀行(Food Bank)一張支票…」 。
美國的糧食銀行是給窮人免費發放食物的,本地小城居民都安居樂業,沒想到也有需要救濟的人,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在一次舊書義賣活動中,我和兩位女士聊天,得知她們都是糧食銀行的義工,有一個還是負責人之一。他們說這兒的糧食銀行一週開兩次,小兒子週三下午上學前班,我正好可以送完他去當兩個半小時義工,於是詢問了有關做義工的事宜,她們對此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到了下一個週三,我如約到了糧食銀行,開始了在那裡的義工生涯。
小城的糧食銀行在一個古老的教堂的地下室,一側是個很大的儲存室,另一側是像超級市場一樣的食物擺放區,開了一個大窗口用以發放食物,中間是大走廊,兩邊的桌子上放著麵包甜點還有各種免費物品。
糧食銀行的東西都是免費的,但是來領取的人自己並不可以隨便拿,只有走廊大桌子上的東西才可隨便取。各式麵包和飯後甜點都放在外面,原本可以隨便拿,後來發現有人拿了送人,就改為限量,但是個人自取,拿多少全憑自律。
什麼樣的人可以來領取食物呢?
美國的現行窮人標準是這麼定的: 一個人的年收入低於1萬6245元, 兩口之家的年收入低於2萬1855元, 三口之家的年收入低於2萬7465元, 四口之家的年收入低於3萬3075美元 。在美國,對於窮人的救助主要來自於政府,而糧食銀行、救世軍等組織則屬於民間的非營利慈善組織,是對窮人救助的另一種補充。
第一次到糧食銀行領食物者必須填寫申請表,告知家庭的基本信息,包括收入。其中一點比較嚴格,就是來人必須是本地居民,其它地區的居民要到當地的糧食銀行登記。
我們小城的人口一共不到5000人,登記領取食物的家庭將近200戶,一般每個週三都會接待5、60戶人家。
來領取食物的人都要在登記本上簽字,根據家庭人數領取不同顏色的卡片,然後就坐在那裡排隊等候;卡片的顏色對應著不同的供應標準,義工按照標準來發放食物。
●管理系統
糧食銀行有自己的管理系統,食物的來源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民間捐助,還有就是食品企業以及當地的各個大型超市的捐助。比如貨物的包裝盒被壓扁了,就不好賣了,商店就會捐給糧食銀行,還有快過保質期的麵包蛋糕等,也都會捐出來。
糧食銀行的核心人員主要負責在儲存室檢查食物保存期以及分類。尤其在過節前後,當地的學校、教會、童子軍等機構會送來大量的食品,有些人家翻箱倒櫃把幾年前買的東西都捐來了,根本沒考慮有些東西可能已經過期,這時工作人員就得一樣樣地檢查,確保食品安全。
也因為義捐來自各地,我們每次發放的東西種類都不同,有候某類食品嚴重缺貨,負責人就會到上級糧食銀行或者超級市場去買。超級市場會給一些折扣,而到上級單位去,是以大紙箱為單位來買的,交20元隨便裝,裝滿為止。我每次上貨時看到來貨是壓得緊緊的大紙箱,就知道「領導」又去買東西了。
食品銀行從易於保存的角度出發,以罐頭和成品食品為主,只有雞蛋和奶油以及各種肉類放在冰箱裡儲存。
食物在一排排的大貨架按照種類擺放,就跟超級市場一樣。只是不能自己動手,由義工依要求發放。
●被整慘了
我第一次跨進糧食銀行的大門,上次見過的負責人領著我裡外轉了一圈,把我介紹給義工後,她就回去忙了。屋裡的義工都在忙著發放食物,我兩眼一抹黑,站在那兒不知能幹點什麼,心想怎麼也沒有個「上崗培訓」之類的過程。後來得知,許多人都曾來試過當義工,能堅持下來的是少數,很多人被培訓來了幾次就再也不見蹤影,所以乾脆採取了自生自滅政策。
義工兩人一組,一人在窗口接待,一人負責取貨—她們稱之為「runner」(跑腿的),看了幾分鐘,有一個人問我要不要頂替她當「runner」,我琢磨著這活簡單,人家要啥咱給拿啥,咱手腳還算俐落,就點頭說好。
沒想到,兩個多小時下來累慘了,因為食物的名稱實在太多,例如一位領食物的人要求一盒義大利面「Linguine」,我拉長脖子仰著頭在義大利麵條的貨架上來回巡視,才發現義大利麵條(Pasta)各種寬度各種形狀的都有不同的名稱,窗口的人沒法子只好自己走過來拿起來給我看:Linguine原來是一種細麵條。 第二個人說她要Ziti,我又矇了。 Ziti是管狀的,還有Tripolini那就是小花狀的,Angel Hair 是最細的麵條……。
早餐麥片也是不下幾十種,不僅有正式名稱、俗稱,還有根據廠家叫的名字……,我後來乾脆就把那些看起來比較誘人的拿下來讓他們挑選,省得我費神去找他們點的東西。有時他們還沒等說話,我已經拿了一樣在手上舉著,然後他們說我就要那個。經常有人開玩笑說我會讀心術,其實我是專挑大包裝、名廠家、我家孩子愛吃的拿,他們想要也是情理之中。
第一天做完義工回家,我倒在沙發上就昏睡過去了;第二週又是這樣,累得回家就倒頭睡覺,連約好要帶兒子去看牙醫的事兒都給忘了。老公下班後看我的樣子,哭笑不得地說:「何必呢?做個義工累成這個樣子。」
後來做熟了之後,東西認得差不多了,裡外的規矩、「潛規則」 大概也都有了基本瞭解,人一放鬆,就沒有那麼累了。
●眾生百態
來領取免費食品的人千姿百態,看久了很耐人尋味。有的人失業了,還沒有找到工作,所以臨時來拿些食物貼補家裡生活;有的人身有殘疾或者重病在身,無法工作,全靠政府救濟生活;還有的人身強力壯,精神正常,正當壯年,不知為什麼也會長年累月地領救濟。
要知道,美國人推崇個人奮鬥,所謂的美國夢就是靠個人努力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在這樣的文化裡會把接受社會救濟當做是一件比較羞恥的事情。坐在那兒等著叫號時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默默無語地低頭坐著,感覺應該是不大好受的。所以我們義工的態度都特別誠懇,特別友好,很怕碰觸到對方的自尊心和敏感處。
我曾遇到一件尷尬事,那天窗口來了一個女人,我看到她就愣了一下,她好像是小兒子幼兒園同班同學的媽媽,可她一直都不看我,迴避和我的視線相碰。後來送孩子上學時見面,她依然把我當空氣,從來沒有和我對視過。
尷尬了幾個星期之後,一次到幼兒園去,上了樓我發現把給孩子們帶的零食忘在車上了,正好她坐在邊上,我主動叫住她,請她幫我看一下兒子,她點點頭,我回來後很真誠地謝了她。從那以後,在糧食銀行裡我也主動跟她說話,她也和我有說有笑起來,後來他們全家還來參加了我兒子的生日聚會。
糧食銀行的氣氛總是比較平和的,義工們經常和來領食物的人開玩笑,互相調侃,調節氣氛,唯一一次聽到爭吵聲,是從大門口傳來的。
那是個十幾歲的大男孩,氣憤地拉著他的父親的胳膊,質問道:「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我們家裡有食物!你缺食物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父親小聲地解釋著,兒子又大聲說:「你回去,我不會進這裡的,打死我都不會進這裡的!」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父親一個人進來了,滿臉的沮喪和難堪。後來負責登記的人告訴我們,這個父親失業好一陣子,失業金已經領完了,不得不開始申請救濟,同時也來糧食銀行領取食物,而他的兒子很不理解。
這個父親後來終於重新找到工作。他每兩週發一次工資,發了工資就到糧食銀行來送一張支票,面額都是100元。他說,他困難的時候,在這裡得到了很多幫助,現在有能力了,也希望能夠盡點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這個人,讓我深深感受到,什麼叫「施比受有福」。
有一個黑人小夥子,氣質很溫和,一看就是受過教育、安分守己的公民,他也是失業了,家裡有老婆和一個小孩。他每次來,根本不和我們說笑,低著頭眼睛不看人,問他要什麼,就是兩個字:都行。拿起一樣東西問,你想要這種嗎?抬起眼望了一下,「行」,這個呢? 「行」,「都行」……
拿了東西匆匆就走,他全身的細胞都散發出「丟人、太丟人了」的信息。
看著他的背影,我們都替他無奈,真心希望他早日找到工作,別再受這份罪了。
還有個中年婦女,打扮得利利索索,頭髮一絲不亂,各種首飾佩戴整齊,畫著精緻的妝,她一來我們就知道「慢活」來了,因為她十分認真。比如告訴她說今天的果醬有草莓醬和葡萄醬,果醬分jam、jelly、spread等幾種不同的口感類型,她會一個一個問清楚,然後再問是什麼牌子、什麼包裝,玻璃瓶還是塑料瓶……,聽完我們介紹的當天所有的果醬種類後,她手托下巴躊躇一會兒,然後說:「實際上我只喜歡吃某某牌子的什麼型號的某種果醬,沒有就算了。」
所有的東西都要這樣過一遍,她寧缺毋濫,最後往往只選了幾樣東西帶回去。而且她的姿態就像是在高級餐館裡點菜一樣,優雅高貴。
有個年輕女孩是個單親媽媽,和上面那位婦人正好相反,她對於我們屬於「快活」。女孩在麥當勞打工,總是下了班來不及換掉工作服就匆匆來領取食物。問她咖啡要不要?不要,家裡還有。麥片要不要?不要,家裡還剩下。湯呢?不要,孩子不喜歡喝湯,蔬菜罐頭要不要,要,請給我玉米、青豆……,乾脆利落,不卑不亢。
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這個女孩幹活一定是把好手,如果有機會找到合適的工作,會做的很好。果然,她後來就不來了,應該是找到比較高薪的工作,不需要再來領免費食物了。
有一天,一個男人旋風一樣衝進來到櫃臺前,和我打了個招呼就探頭向裡面看。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直犯嘀咕,這人也來領免費食品?
只見他外面是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裡面是西裝襯衫、領帶,放在櫃台上的手干乾淨淨,指甲修理的整整齊齊,服飾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是這人身上的貴氣逼人,我在心裏升起來強烈的懷疑。
他眼睛瞄到正在整理貨架的負責人依琳,揚聲問道:「嘿,依琳,今天這兒缺什麼貨?」
依琳告訴他缺什麼,他點點頭轉身絕塵而去,等我要離開的時候,看到他買來了一車的食物,幫忙的義工小夥子和他一起正在往倉庫裡搬。
原來他是來捐獻東西的,有的放矢地捐獻。
後來從其它義工那裡得知,他是糧食銀行的老朋友了。因為從各處收集來的食物品種很雜,有時有些東西品種過量,有些卻嚴重缺乏,所以他總是抽空跑來問清楚,然後自己掏腰包買那些缺乏的東西。
●潛規則
前文提到,糧食銀行裡有「潛規則」,例如很多人會帶著小孩一起來取食物,糧食銀行裡的嬰兒奶粉可以隨便拿,不限量,為的就是保證無論家庭條件如何,小寶寶們都能夠吃飽。另外還有嬰兒尿布、小孩的牙刷牙膏、給小孩添加的輔食等,都可以隨意領取。
糧食銀行的人也屬於社會工作者的範疇,所以自然就是一些政府管理機構的「耳目」。義工們會觀察父母和孩子之間的互動,如果發現有任何「家暴」的蛛絲馬跡,例如父母對孩子態度惡劣,就要馬上報告兒童保護部門,由該部門社工定期拜訪,觀察孩子的狀態。
有一次,有個年輕女人帶著兩歲多的小孩來,她非常煩躁,對孩子很沒有耐心。領完食物以後,負責人事的瑪麗把她請到一旁,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她回答說:「我煩透了,簡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這個孩子都要把我鬧瘋了,我有時都有股衝動想殺了他!」瑪麗一聽,立即回辦公桌抄了一串電話號碼,跟她說,你現在就打電話去看醫生,否則,我就打電話給兒童保護組織。
她乖乖地當場打了電話,醫生的辦公室約她第二天就去。凡是從這裡介紹去的,都是免費看病的,由政府買單。
後來,她定期看醫生,吃藥,已經可以控制住情緒了,所以孩子還是跟著她,沒有被帶走。
還有一個女人,來領食物的時候臉上、身上經常是帶著傷的。義工「不經意」地問她一句,她都說是摔倒。但是有一次她的一隻眼睛完全黑了,怎麼看都是被一拳打在上面造成的,瑪麗就把她請到了辦公室裡聊聊。
她說了實話:她老公酗酒,喝醉了之後有時控制不住自己,會跟她動手。
她自己的意思是她能夠處理這件事,不希望別人插手,更不希望警察介入,所以糧食銀行的人還是尊重了她個人的意願,沒有去上報。
●送湯姆回家
在那麼多來領食物的人中,我第一個認識並記住名字的人是湯姆。湯姆是個中年白人男性,因為生病服藥,走路時兩隻腳不能完全抬起來,要慢慢地拖著走,我會記住他是因為他的態度。和大多數人的目無表情或哭喪著臉不同,他一路走過來,總是笑容滿面地跟每一個人打招呼,讓人心情大好。
寒冬的某天剛下了場大雪,路很難走。在救濟站看見湯姆,帶著厚厚的棉帽子和棉手套,鼻尖和臉被風吹得紅紅的,不停地吸著清鼻涕,依然還是笑嘻嘻地問大家好。我們問他怎麼樣,他搓著手說:「太冷了,我真希望誰能開車載我回去。」
我看了看表,馬上就到去接孩子的時間,悄悄徵詢同組的資深義工同伴,對方卻搖頭說:「你不要這麼做,不要介入他們的私生活太多。」 她說:「我原來是社工,專門到有問題的家庭去家訪,接觸到各種各樣有問題的人家,很多人的狀態是你難以想像的。你想幫助別人,來這裡做義工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和他們深入接觸。」
我被她說得不敢輕舉妄動,不再吭聲。
湯姆站在那裡,雖然聽不到我們說什麼,但是他的眼神配在他那張單純的臉上,表情就像是一隻溫順的大狗,期待著主人扔一塊骨頭給他。 等到我穿好大衣往外走的時候,看到湯姆依然在走廊裡徘徊著,依然在試著找誰順便捎他回家。
開車往兒子學校走,我眼前一直晃動著湯姆眼巴巴的眼神,心裏很不是滋味。當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伸手幫一把,才是真正有愛心的人,載他回家不過舉手之勞,可我卻因為莫須有的原因退縮了,那一週想起來這件事就難以釋懷。
下一週,又看到了湯姆,那天,外面奇冷無比,刮著北風,天空陰陰的飄著零星雪花。等他領完了東西,我悄悄跟他說,你稍等一會兒,我走的時候送你回去。他聽了之後,眼睛放光,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彷彿整個屋子都明亮了起來。
後來,就好像有默契了一樣,湯姆專等我快離開的時候來領食物,然後我就把他送回家。湯姆和一個婦女合租一個房子,他自己單身住在二樓,那個婦女和女兒住一樓,他們經常互相幫忙。 每次送他回家,他都跟我講談合租房子女伴的故事。
到了情人節前夕,湯姆在車上告訴我,他可能要和那位女士結婚了,我聽了很為他高興。之後春暖花開,湯姆可以自己散步回去了,我也就不再送他了。不過他每次來還是和我很親近,還告訴我們他打算和女朋友結婚,看得出來湯姆眼睛裡的真誠和對這件事的渴望。
他雖然身有病痛,但是他的笑容依然可以給周圍人帶來快樂,他的良言美語依然給人鼓勵,他熱愛生活的精神依然給予人啟迪,他享受自己的生活,他的生命自有其價值所在。
在這篇義工文章的最後,我想以奧黛麗‧赫本的朋友薩姆‧萊文森寫給孫女的一首詩作結尾。奧黛麗‧赫本的美麗不僅僅在於她的外表氣質,還在於她的友善與助人。生命的真諦,在於自助助人。
永葆美麗的秘訣
誘人的雙唇,來自親切友善的話語。
可愛的雙眼,是善於看到別人的優點。
苗條的身材,在於將食物與飢餓的人分享。
美麗的秀髮,因為每天都有孩子的手指穿過。
優雅的姿態,來自於一直都與知識同行。
人之所以為人,因為我們會自我反省、自我更新,自我成長,
不斷地自我成長,而非向他人抱怨。
請記住,如果你需要幫助,首先要自助,
隨著歲月增長,你會發現,你有兩隻手,一隻幫助自己,一隻幫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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