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從習近平訪美談中美關係
中美關係在各方面看來,都越走越遠。比如說,在軍事方面,中共是北韓的後臺,同時又支持伊朗、又支持敘利亞,這些都是跟美國在國際關係上引起直接的衝突。尤其敘利亞,安全理事會跟俄國一樣,使用否則權,不要國際干涉,也引起很壞的影響。不但是在西方,就是在阿拉伯世界中也有很壞的作用,至少敘利亞的反抗專制政權這一面,中共對老百姓實在是太不友好了,問題非常嚴重。
經濟方面,像中共對於美國公司近期要把所有的技術上的機密都要交給中共,然後才允許你在那裡運作,這個也引起很大的反感。至於人民幣不肯升值,從各方面來看,習近平得到的問題是非常多的,人權問題。另外在太平洋,美國好像要重新跟越南、跟日本取得合作,要重新回到太平洋,這個也引起中共的不滿,但是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得到很快的解決。
所有這些問題都是習近平一時不能解答的,所以雙方交換了意見,我想美國提出的很為難的問題都是在背後,沒有公開說出來。習近平在白宮表面上講話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要希望雙方合作、雙方是夥伴關係、雙方是朋友關係,強調這一方面。
習近平到底是不是能夠像大家所推測的,做下一個十年的中國的第一把手,我覺得不是那麼簡單。我覺得他跟胡錦濤最大的不同就是胡錦濤還是鄧小平選定的、指名的,但是習近平就不是了。習近平的背景到底如何,我們也不很清楚,有人說是江澤民的,有人說是別的,他是不是能夠穩穩地接下來未來的十年,就很有問題了。
最近像薄熙來的案子出現,在中國轟動一時。這個薄熙來案子就是權力鬥爭的一輪的開始。薄熙來一定不會服氣習近平接手,所以他要自己造勢力。在重慶有他的大本營,他有他的新左派的思想家的支持,又有發動「唱紅打黑」。現在「唱紅打黑」、尤其是「打黑」的他最親信的人反而跑到美國領事館呆了一整天,美國白宮不肯給他庇護,然後他就自己願意投降到中央、而不是要回到重慶,這裡就可以看出中央跟重慶之間是有衝突、有鬥爭的。
我總覺得中國的政治局面、社會的發展的形態,都沒有取得一個很定向、而是一種亂向,是一種在舊秩序崩潰過程中新的秩序怎麼樣建立還沒有看到頭緒。所以,在未來的10年中間,我相信中國真是從一個舊的體制、就是共產黨一黨專政的體制,共產黨變成最大資本主義集團、籠罩所有經濟利益,而中間又分成各個小的政治集團,各種利益彼此衝突,所以在這樣一個極為複雜的情況之下,我想習近平就算能夠10月份坐上這個位置,恐怕也不是很安穩。西方的估計,他頭一個5年大概是不能做什麼事情,而是要安撫各方;他第二個5年才可能開始改革。
我們不否認中國共產黨黨內,尤其是像胡耀邦的兒子胡德平,還有據說是劉少奇的兒子、現在在軍中做後勤工作的,希望有進行某種程度的改革,甚至還有人認為習近平也可能成為一個改革力量,這些都是推測,我們不敢有任何斷定。
但是我總覺得未來要改革,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這裡面涉及許多人的既得利益的問題。所以共產黨內部有許多既得利益互相衝突的集團。所以,這裡面情形之複雜,就是不能想像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對軍方的動態並不能夠有任何可靠的知識,只是推測;可以說完全不知軍方是不是有人能夠有勢力左右政治;或者內部是不是統一的、還是各自分裂的;這些各地區的軍區是不是能夠有一個人能夠一聲召喚、就可以起而採取一致行動;習近平就算做到軍委的主席,是不是能夠統一軍隊的行動,這都在未定之列。
所以在種種情況之下,習近平來美只能說給他的上臺作一個佈置。但是他上臺是不是能上,第一,還沒有定;第二,上了以後能不能有所作為,也不能確定。權力鬥爭在這一次一定是比從前任何一次、就是江澤民時代、或者胡錦濤時代,都要嚴重。因為那個時候還有最後強人鄧小平的說話,但是第五代沒有鄧小平的話。那就是中國所謂秦失其鹿,秦朝丟掉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漢朝以後、漢朝打天下的時候是群雄並起的局面。
中國的情況還有更複雜的一面,就不像過去傳統的朝代,因為這裡有國際性的問題。所以共產黨選擇到底跟誰做朋友,跟美國、跟西方?還是跟西方為敵?到目前我們所看到共產黨的國際朋友都是西歐跟美國的敵人,所以在這個情況之下,它選擇的似乎是跟美國對抗的一條路。所以這條路我想不容易一時改變過來,這是我對中國特別擔心的一個方面。
關於習近平這次訪問,我認為只有一個聯絡感情的作用。就是大家彼此交換一點意見,沒有能夠解決問題,但是知道彼此要求對方的是什麼。這一點,我想是唯一能夠做到的一點。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