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世荒唐──圍剿麻雀(圖)
但凡「老三屆」出身的人,孩提時期最初的記憶就是整個國家、整個社會每一天都在搞「運動」:「土改」、「鎮反」、「三反五反」、「打胡風」、「肅反」、「合作化」、「打右派」。從1950年到1957年,七年時間整了七個全國範圍的大型運動,另外還搞了一個代價無算、傷亡慘重的「抗美援朝」。每場運動寸草三刀,「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走一人」,在劫者一個都不能倖免、半個也不許漏網。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資本家、商人、舊官僚、舊軍人、「潛伏」的、「偽裝」的都被悉數消滅了、清除了或是管制了,接著又清除獨立的知識份子(黨外人士),再清除依附於黨、「投機革命」的「階級異己分子」。到了這時候,剩下的只有「人老三代沒有巴掌大的土地」的農民,「幾輩子沒見過一塊大洋」的城市無產者。「革命」的對象似乎已經「革」的干乾淨淨,「運動」沒有緣由接著再搞了。
那個時候,人的壽命低得可怕,社會上絕難見到六十歲以上的人,活到五十歲以後就算老年人了。我們那個街區,常有兩三個五十歲上下的「老人」在空場裡晒太陽,當然,他們絕對是赤貧赤貧的窮苦出身。他們聊天,大多是說自己熟識的某某被槍斃了,某某自殺了,某某死在「勞改隊」了,這些人的妻子兒女眼下怎麼樣了。他們對這些人不敢報予任何同情與憐憫,有時候頂多隻是一聲嘆息:唉!毛主席的政策……
1958年的上半年,我還沒有入學。記得是春夏交替的時候,家裡的大人都不在家裡,大清早我與弟弟光著屁股在葦席上睡覺,忽然被外面的嘈雜、喧囂驚醒。我穿上褲頭跑了出去,只見整個街區一片鼎沸:男姓的青年、少年都爬到房頂上、樓頂上去了,手持繫了紅布的長桿在不停地搖動、揮舞、吶喊,女姓們也是手持繫了紅布的長桿或大掃帚一邊搖動、揮舞、吶喊,還一邊從街東到街西地瘋狂跑動,跑到頭然後再折回來。年紀大一點得男人們則在不時地點燃小挂鞭炮,跟著飛跑,跟著吶喊助威。
七歲的我,無法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只是覺得好像所有的人都瘋了,瘋的很好玩、很滑稽,大家都像吃錯了什麼藥似的。
可憐的麻雀們,肯定也無法明白人類又在折騰什麼,它們只是驚惶地、沒有目標地滿天飛逃,飛到這裡,飛到那裡,找不到敢於落腳的處所。有的麻雀飛著飛著就栽了下來,嘴角裡流著血,扑棱幾下就死了。
街上,飯店、商店、剃頭鋪一概關門,機關停止辦公,學校停止上課,大家都來參加「麻雀殲滅戰」了。街區的麻雀弄乾淨了,大家再扑向郊區,惹得農民家裡雞飛狗跳。當然,農民也得參加這場「戰役」,誰不干,就開你的「鬥爭」會,只問你為什麼不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
接下來,居委會的幹部派下了任務:每戶居民,一口人上交一隻死麻雀,不交,也是按不聽毛主席的「偉大號召」論處,罰錢!麻雀會飛,當時街上的市民們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沒辦法捉到,很多人交錢認罰,有的花錢去買,買了再交。不知道怎麼回事,街上有很多人賣死麻雀,一毛錢可以買好幾隻。再接下來,開「總結、慶功、表彰大會」,單位或居委會交死麻雀最多的幹部上臺戴大紅花,個人交麻雀最多的也上臺戴大紅花。
毛澤東搞「運動」總是連環相扣,為了增加人們對麻雀的「階級仇恨」,竟把「四害」與剛剛被狠狠整治過的「右派份子」聯繫在了一起。那天「麻雀大圍剿」之後,社會上馬上就流傳起「老鼠姦,麻雀壞,蒼蠅蚊子像右派。」的民謠,小孩子滿大街地唱。我不懂事,也跟著唱了,父親把我叫到家裡狠狠訓斥了一頓。
當時我家所在的街區即是今日的淮南市西城大市場,有好幾個「右派」都相繼自殺了。他們被打成「右派」的當時沒有死,後來之所以不願苟活,完全是由於不堪承受社會對他們的壓榨和侮辱。印象最深刻的是同街一個姓韓的畫匠,還有另一條街一個20幾歲姓蔡的青年。小蔡的父親死於「鎮反」,母親改嫁,他與小他十來歲的妹妹相依為命。有一天,他把妹妹托付給了親戚,然後倒栓了家門自縊而死,十多天之後才被人們發現。前去看「熱鬧」的大媽們回來說:小蔡臨死之前足足抽了三包煙,地上丟滿了煙頭。
古今中外,整個人類歷史與人類世界,除了中國人民的「大救星」之外,能夠「發動」六億五千萬人民一起來圍剿麻雀的似乎再無他人,從來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儘管這是獨有的絕世的荒唐鬧劇,毛澤東依然把它弄得轟轟烈烈,讓它充分達到勞民傷財的效果。毛澤東的「天才」確實非同一般,無怪乎直到今天還有人對他五體投地。
當然,「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毛澤東的哲學就是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一息尚存,他還是要接著鬥。這一年的下半年,他又「發動」了「大煉鋼鐵」運動,同時發動了「吃飯不要錢」的「共產主義」運動。第二年,1959年,他不再「圍剿」麻雀,而是又開始「圍剿」人了。不過,這一回「圍剿」的對象不再是被他指為「牛、鬼、蛇、神」的那些平常的人、普通的人,而是把他捧為「偉大領袖」,幫他打天下、扶他坐天下的「彭大將軍」,以及其他一幫始終為他盡忠盡孝的文臣武將們。
這些人的結局,大家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