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時期,階級敵人越抓越多,階級敵對的情緒越來越嚴重。偉大領袖說: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一刻也不能放鬆。因為階級敵人人還在,心不死,時時刻刻想變天。於是,人們階級鬥爭的這根弦繃得越來越緊,都快要繃斷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些人天天在尋找階級鬥爭的新動向,用放大鏡到處搜尋階級鬥爭的蛛絲馬跡,用鼻子在到處嗅聞階級鬥爭的血腥,沒有敵情,人為地也要生造、妄想出來,於是,光怪陸離的事情一時層出不窮,使得人們驚恐萬狀:
1、公元1967年的夏天,呼和浩特市的街頭巷尾流傳著一種謠言:貳元票子的圖案裡隱藏著一個反動人物的頭像。
這還了得!於是,滿城的人都緊張起來,紛紛打開錢包,尋出貳元的票子,在陽光下照來照去,人人都是一副神經兮兮的詭秘樣子。有人說:「啊呀!好像哦!」也有人說:「我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於是人們在反複查看那張貳元票子時,總是充滿了一種發現的亢奮以及莫名的恐懼。
一天我也拿了一張貳元的票子回家讓媽媽和妹妹看,媽媽說不像,妹妹說很像。於是我也被弄得更加玄妙。我想,如果貳元的人民幣果真在圖案中隱匿了一個反動內容,那張票子豈不成了一張反動鈔票麼?然而這麼大的一件事,居然全國上下都沒有發覺,唯獨讓呼和浩特的革命群眾率先發現了,可見內蒙古革命群眾的政治覺悟與警惕性之高。
但是,關於貳元紙幣圖案之事終究只是一樁糊塗案,就像天上的雲,你說像什麼便像什麼,大家把那張票子照過來照過去,終究沒有結局。
2、貳元票子的事過去不久,又有人開始謠傳:大青山牌的香菸盒圖案中藏了一個「反」字。於是,全市又開始為一張煙盒紙而緊張興奮起來。大家馬上動手蒐羅「大青山」煙盒子,把它拆開來,鋪在桌子上反覆地看,左看右看,有人越看越興奮:啊呀!真是像呢!已經自認為看出門道來的人身上冷一陣熱一陣,難以言表。
那些天,到處都能看見人們拿著煙盒,對著天空仔細地研究,我也在家中偷偷拿出放大鏡,細細地對著煙盒看,可忙乎了半天,依然什麼都沒有看到。這件事一時間弄得全城沸沸揚揚,嚇得副食店都不敢再賣大青山牌香菸了。
過了不久,聽舅舅說山西生產的一種普通香菸也被發現了問題,它的問題也是由於煙盒上的圖案,據說,在那煙盒的圖案上的某個部位藏著一條反動標語,上面寫的是「地主萬歲」。這樣的反動口號在當時是很恐怖的。
3、煙盒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不久又聽說《毛主席去安源》的畫中也隱匿了一個反動內容,那內容大家不敢說,只說那內容就在畫右下方的色彩線條的明暗之中,約略可見。於是大家又忙亂了一陣,紛紛找了那畫翻過來覆過去地看,越看越痴迷,眼睛都看花了。有不少人都說看見了,但我卻始終沒有看明白,也許是由於我對色彩的敏感度不高吧。
4、不久,又聽說呼和浩特街頭有工人糾察隊抓了不少「現行反革命」和「牛鬼蛇神」,這些糾察隊員辨認「牛鬼蛇神」和「反革命」的方法相當簡單,他們攔下行人,讓他們脫下鞋,仔細查看其鞋底的紋路,有些人的鞋底紋路上會有類似於「工」「共」這樣的字形或者某些讓人聯想到政治標誌的紋路,這些人就倒霉了,被抓去遊街。這讓所有的人都感到恐慌,一雙鞋經家裡所有的人共同確定沒有問題才敢穿。那些天,幾乎家家戶戶晚飯後都在電燈底下查看鞋底子。父親單位的人上班時間也都把自己的鞋脫下來,相互仔細檢查,生怕會帶來厄運。
那時,聽從北京出差回來的人說,在北京,好端端一雙塑料涼鞋,有人能從鞋底讀出「介石過海」的字樣,使人聽得咂舌。但不久,呼市塑料廠生產的塑料涼鞋,也被人發現鞋底的紋路是個「毛」字,「呼市塑料廠」簡直成了對偉大領袖充滿仇視的反革命集團。後來「呼市塑料廠」終於倒閉了,不過倒閉是由於改制,與此事無關。
5、幾乎與此同時,從北京又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北京魯迅美術學院油畫系1964屆畢業生李澤浩的作品《你追我趕》,隱藏有「反動」內容。這幅油畫我曾經在《中國青年》雜誌的封底(彩頁)上看到過。此畫以明淨的天空和正在收割的金黃色的田野作為背景,把前景上一群「社會主義青年人」的矯健身姿襯托得更為鮮明。金色陽光的描繪,加強了整幅畫面熱烈、明快的氣氛。前景上那一片在和風中起伏搖動的蘆花,不僅在構圖上起了掩映襯托的作用,而且和奔馳著的人群一起,構成了一個向前突進的態勢。作者以素樸的油畫寫實技法,塑造了一批朝氣蓬勃、滿懷希望的青年勞動者形象。
在文革正開展的如火如荼時,有「階級鬥爭觀念強」的讀者給《中國青年》雜誌打電話並來信,指責此畫那些橫七豎八的蘆葦裡實際藏有「蔣介石萬歲」的「反動標語」!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沸沸揚揚。傳言越來越廣,人們的「政治敏感」越來越強。於是有人順看有人倒看,有人左看有人右看,甚至有人從背面對著陽光燈光看,越看「反動」越多:有人發現了「反共」「以血還血」等「反標」;有人提出蘆葦倒向畫面左側是「西風壓倒東風」,惡毒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關於國際形勢是「東風壓倒西風」的英明論斷;有人提出畫面中心有五個人物,四個人挑著稻穀擋著褲子,只有一個人是顯出褲子的全身,作者用意是說「五個人穿一條褲子」,和赫魯曉夫攻擊我國一唱一和,是一個腔調;由於印刷品畫面較小,有人誤把稻田遠處彎腰收割水稻的紅衣女青年和遠處大道上拉車的紅馬看成倒了的紅旗,於是指責作者暗喻「三面紅旗倒了兩面」;作者的名字也是反動透頂,李是「離」,澤指「毛澤東」,浩是「好」,連起來就是「離開毛澤東好」,寓意背叛毛澤東思想。
由於事關重大,團中央曾協同公安部、美協黨組認真調查,結論是此畫並無政治問題。但由於結論下的不及時,中國美協的畫家們已有不少死於非命了。
從此以後,人們幾乎對所有的印刷品都過敏起來,對到手的任何一件印刷品都不放過。閱讀、審視、細究印刷品已成為一種下意識的動作。不管是宣傳畫、郵票,只要一拿到手,便要對著陽光左照右照。
據說那時全國各地的「革命群眾」都從香菸盒、包裝紙、報紙雜誌的裝飾花紋、鞋底紋……中發現過「反標」。
現在看來,過去那種人群的心理和行為都屬於一種病態人格。要輪到現在,只怕都需要集體接受心理醫生治療了。然而,沒有人再記得過去。時光之水洗卻了那個時代的病根。不信,你去看看陽光下來來往往的人群,似乎個個健康並充滿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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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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