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主席風波 毛林關係降冰點
林彪大約希望我的肺爛了
毛坐在他的書房兼會客室的正面沙發上,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他問我在什麼地方巡迴醫療。我告訴他在寧安,就是滿清時的寧古塔。他說,那就是顧貞觀寫的那首詞:「季子平安否」給吳漢槎的地方了。我說是的。他說:「我可是不行了,病了,所以請你回來。你先叫護士長把我的愛克斯光片拿出來看看,明天再給我檢查,說說你的意見。」我向毛報告了一下寧安的義務醫療工作,說在那裡不苦,做「赤腳醫生」是個很好的學習經驗。我表示想馬上看看片子。
吳旭君在值班室內拿出毛的胸部愛克斯光照片,對我說:「李院長,這回可出了大事了。」
我不禁愕然。我說:「你怎麼叫我李院長呢?」
吳說:「是李院長,已經下了任職命令了。」我流放期間,總參謀長黃永勝、總政治部和總後勤部已經同意通過任命我為解放軍三0五醫院院長。
我問吳旭君:「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原來是當年八月到九月在盧山召開九屆二中全會(也就是我去黑龍江後不久)的事。毛退居二線後,一九五九年劉少奇出任國家主席。一九六九年底,劉少奇遭凌虐至死。林彪想經由此會再次提出設立「國家主席」的建議。毛幾次打招呼不設國家主席,廢除這個職位。
林轉而尋求汪東興的大力相助。後來汪跟我說,上盧山以前,葉群同他打招呼,要主張設國家主席,「否則沒有林的位置了」。葉知道毛決定撤除國家主席這一職位,便縱恿其他領導人提議。這樣主張的人多,毛也不能不尊重多數人的意見。
林彪集團主要成員,除了葉群以外,有總參謀長黃永勝、空軍司令吳法憲、海軍司令李作鵬和總後勤部部長邱會作,以及陳伯達。汪東興告訴我,一九七0年八月上盧山以前,他們就已商量好,要主張設立國家主席,並要在會議的各分組發言中首先表態,用以左右全會的代表們的發言。
原文化革命小組組長陳伯達,中共第九次代表大會以後,任中共中央政治局黨委。陳事先與林彪和葉群商量好,由陳編選馬克思、列寧和毛的一些講天才的語錄,經林彪審定的「天才論」的材料,陳在小組會上宣講。文中吹捧毛的天才,鼓吹毛復任國家主席,並刊登在華北組第二號簡報。
一時會議代表都以為這是毛的意旨,紛紛發言,主張設國家主席。早在一九七0年初,毛就向政治局黨委表示,他決不再出任國家主席,也不要設國家主席。但大部分中全會的會議代表並不知道。一旦恢復設立國家主席而毛又不聘任,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林彪為唯一可能人選。這便是林的如意算盤。林彪這下犯下了和劉少奇一樣的政治錯誤──以為中國可以有兩個主席。在毛眼裡,想和他齊頭並立是犯上作亂。
八月二十五日毛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黨委擴大會議,決定收回華北組會議第二號簡報,嚴厲批評陳伯達,隨之開展「批陳整風」。包括陳伯達和汪東興在內,無人明白支持林彪出任國家主席,即使議論中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議論公開集中是否該恢復設立國家主席。
汪在華北組會上,吹捧林彪,主張設立國家主席。毛髮了大脾氣,說汪是林彪一夥的。把汪臭罵了一頓,現在汪等於停職反省。汪在家裡寫檢討,閉門思過,並把葉群找他談的話全告訴了毛。為此毛表彰了汪,也就解開了懷疑汪的疙瘩。
這期間周恩來同揚德中談了話,叫楊準備接管警衛局。周想順著毛的意思,撤消汪的職務。康生則找了中共中央辦公廳政治部主任武建華和在清華大學支左的遲群講了周的佈置。武與遲二人卻向汪透露了這個消息。汪因此極恨楊與王良恩。
汪對我說:「我犯了大錯誤了。現在在家裡寫檢討。這也好,閉門思過,休息休息。主席已經生氣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但汪因此對周恩來和康生恨之入骨,又憤憤地跟我說:「他們這幾個人等著瞧。」
汪的事在一組掀起的餘波不小。毛還叫吳旭君揭發汪的問題,說吳是汪的一夥。吳說:「我一天到晚在你這裡值班,汪搞些什麼,我怎麼知道。」吳確實不知道汪的活動。但從此對她不信任了,不讓她值班。
毛的女友劉和她兩位空軍政治部文工團的朋友,都不再充許進入中南海。劉和葉群、林彪關係密切,毛懷疑劉是林彪的特務。林立果現在空軍權傾一時,毛認為她們三人都是林立果派來的。毛有一次對我說過:「這些人都靠不住。」
張玉鳳從這時開始,才搬進中南海,給毛正式值班,照管毛的日常生活。
兩位外交部的女孩子──外交部禮賓司司長王海蓉和外交部美洲大洋洲司司長兼毛英文翻譯唐聞生,幾乎每隔一兩天來一次。也是從這時開始,毛接見外賓都由她們二人經管。甚至周恩來要向毛呈報一些事,也都經過她們向毛報告,並轉過毛的意見。
我有時很奇怪,江青為什麼不再來查訪毛的私生活。我問吳旭君。吳說,在盧山會議時,毛和江談了一次話,有了「協議」,毛向江點明瞭自己的私生活問題,毛要江不要過問毛的私生活,代價是毛在政治上提拔和保護江。
八、九月盧山會議所爆發的黨內政治鬥爭餘波未平。林彪聲望逐日下降。毛像身處往常的政治鬥爭中一般,在鹿死誰手、局勢未定之前,十一月又生了病。
在盧山大鬧一場以後,毛就開始不大舒服,到十月下旬越來越重,周恩來派了三位醫生來看,照了愛克斯光胸片,已經注射了抗生素。他們的診斷是肺炎。那時毛的迫害妄想狂已經十分嚴重。毛一聽就火了,說他們是林彪派來的,是按著林彪的指揮治病,連著發了兩天脾氣。張玉鳳向毛提出來,不如叫我回來看看。毛同意了。汪東興其實早就想叫我回一組了,但汪不能提,否則疑心病重的毛會將我和汪連在一起。這樣我才從黑龍江趕回北京。
我拿起片子看,是肺炎的影像。可是在當時的激烈政治鬥爭中,毛的精神處於高度緊張和懷疑狀態。按照科學態度,應該實事求是說明診斷,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我也就成了林彪一夥了。因此我同他講,看來仍舊是老毛病,慢性支氣管炎急性發作,只要打針就好了。
我講完以後,我看毛一臉焦慮的神情立刻放鬆了,然後用雙拳猛扣前胸說:「林彪大約希望我的肺爛了。你再拿著片子去看這三位大夫,看看他們怎麼說。這三位太可笑,一個只管檢查,不說話。一個只是說話,不檢查。另一個戴個大口罩,既不檢查,又不說話。如果是肺炎,我就停止打針,看死得了死不了。」
我去找了三位醫生,將我與毛的談話告訴他們。我說,在目前,如果一定堅持是肺炎,他接受不了,只要他同意繼續治下去,就達到了目的。他們都同意了。
中南海門診部主任說:「我們也不知道盧山上發生了什麼事,誰也沒有想到將病和政治連在一起。真是倒楣。其實都是總理在指揮。」
我又回到游泳池,向毛說了,三個人都同意我的看法。毛很高興,當夜請我吃飯。我巡迴醫療期間原定是一年,現在毛不要我回黑龍江。毛說:「你不要去了,我這裡可能還有事要你辦。」我當時認為,我為汪受過,被流放到黑龍江,很不公平。我向汪說:「主席還是用我啊,為什麼我的愛人不能回北京呢?」於是一、二週後,汪東興安排將嫻由河南調回北京。我們一家總算又團圓了。
一九七0年十二月十八日,毛接見了他的老朋友愛德加•斯諾。接見期間,毛對我說:「斯諾這個人,看來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讓他知道中國的內幕,有好處。」但是,並沒有證據支持毛認為斯諾為美國中央情報局一員的猜測。
毛利用這次接見機會來促進中美關係,並傳達他願意邀請尼克森來中國或接見美國其他高級官員。他也想藉此使中央情報局知道,中國內部政治鬥爭目前十分緊張,看看美國有什麼反應。毛在談話中指出:「喊我萬歲的人有三種。第一種是真心喊,這種人不多。第二種是隨大溜,這種人最多。第三種嘴上喊萬歲,心裏希望我早死,這種人很少,可能那麼幾個。」
我於一九八八年在美定居多時後,才知道斯諾在一九七0年訪問中國當時,他在自己家鄉是個不受歡迎的人物。中美建交後,他才將這段話轉告美國政府。我想斯諾極有可能也不瞭解毛上段話中的深意。毛指的第三種人正是林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