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島縣九長崖景點 ,風景怡人。細心者會發現,靠近海域的球石或礁石上至今可見斑駁的「黑油」 攝影賀莉丹
空中直擊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現場
航拍的山東省長島縣黑山島
還我渤海!
去年,我們曾笑嘻嘻地看著墨西哥灣,看著墨西哥灣的海水慢慢變成「油水」。
「活該啊美國!」我們想。看賠得你傾家蕩產。
2010年6月16日,美國總統歐巴馬在白宮宣布,事故責任公司創建一筆200億美元的基金,專門用於賠償漏油事件的受害者。
但不過是一轉身,「油水」就衝到了我們窗前,出門無所見,唯見「油」滔天——2010年7月16日,中石油大連新港油罐區發生爆炸和原油泄漏事故,6萬噸原油流入附近海域,受污染海域430平方公里……
事後的責任認定中,中石油只是被定性為「監管不力」。賠錢了嗎?「監管不力」等於「管教不嚴」罷了,賠什麼?從重慶開縣大井噴、吉林化工爆炸、撫順石化爆炸到大連油罐大爆炸,中石油哪次賠了錢?!
像是夢遺大賽:大哥揚長而去,小弟緊躡隨後——海水又成了油水:這次還是渤海,還是「誓把渤海變油海」,只不過「中海油」更ED,在足足隱瞞了一個月後,才期期艾艾地承認,「漏了」,那腔調像是一個資深ED者學著男科醫生的從容,說,不過是「側漏」罷了,海綿體靜脈側漏……
於是,何不把喪事當喜事辦?何不把壞事變為好事?何不把污染當作央企的一次特權顯擺?國家海洋局對「康菲」的罰判居然只有20萬元!這樣的罰款,連筆者也視若一針皮下注射。
渤海。油海。在你的油花裡又多了一個央企含著的微笑,對利益永無止境的索求,對苦主哭訴的無動於衷,對生態惡化的置若罔聞,對社會憤怒的視而不見。
圍觀中,渤海慢慢地死去……
渤海灣油污現場直擊之一:海灘上的臭油
7月13日,《新民週刊》記者相繼走訪了長島縣月牙灣、九丈崖、望夫礁三個景區,細心者不難發現,靠近海域的礁石上至今可見斑駁的「黑油」,沾在手上,極為黏稠,難以清理乾淨。
渤海灣,矗立著中國目前最大的海上油井。蓬萊19-3油田溢油事件,無疑讓常年被油污陰影籠罩的渤海灣,再添一道傷口。
如果說,看得見的海洋污染並不是最可怕的,那麼,看不見的海洋生態環境損害,將怎麼評估?被油污污染的渤海灣,將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復?
「看都看不到邊的‘黑油’」
7月5日凌晨5點,67歲的長島縣大黑山島鄉北莊村漁民陶乃弟就出門了,按照往常的習慣,5點半左右,他就駕船到了大黑山島西側海域釣魚。
但是,他發現,這一天的大海,看上去有些異樣,「大黑山島西南角的整片海面都浮著一層黑油,由菸蒂大小的一個一個的油圈組成,油圈和油圈之間在水面分開,但整個油圈的面積很大,當時看都看不到邊」。
魚兒開始吃鉤了,陶乃弟拉著魚竿往上拽,他記得很清楚的是,釣上來的兩條黑魚,都沾上了油污,於是他不得不將魚兒放回了海裡,「魚兒經過了水面,沾上黑油了,不能吃了。」這位19歲就開始打魚的漁民在接受《新民週刊》記者採訪時表示。
這也是 67歲的陶乃弟第一次在自己生活多年的島嶼海域附近看到面積如此廣闊的「黑油」,聯想到自己的兒子在養海參,他很擔心油污影響海參生長,於是火速通知兒子,兒子馬上將情況反映給了鄉政府,鄉政府又相繼通知了長島縣環保局和該縣海洋與漁業管理局。
陶乃弟父子告訴記者,上述兩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反應迅速,當天下午就開船趕到了出現大片浮油的大黑山島海域,取走了水樣,進行檢測。
7月6日,「黑油」依然漂浮在大黑山西側那片海域,但是較之前一天,面積有所縮減,「沒有頭一天那麼多了,變成了一塊一塊的黑油。」陶乃弟心裏惴惴難安,那天他陪同了山東一家媒體的記者,雇了船前往事發海域察看,察看了上述海面的油污狀況。
這種情形持續了兩天,等到7月7日,「黑油基本上看不見了」,陶乃弟說。
湊巧的是,也就是在這一天,北莊村村民黃萬年跑運輸的時候經過大黑山島西側的海域,看到了有清污船當時在拖曳圍油欄清理海面油污。這是一種海洋清理油污的常見方法,即用類似於拖網捕魚的方式,將海面油污收集處理。黃萬年於是也將這個信息轉告給了同村的陶乃弟。
大黑山島海域附近這片油污的來源是怎樣的?國家海洋部門其後澄清說,大黑山島附近出現的油污與蓬萊19-3油田溢油無關。
但對這個結論,陶乃弟至今不得而知。
7月14日,這位膚色黝黑、身材消瘦的老漁民告訴《新民週刊》記者,事發以來,也未有相關部門告訴過他們當天水樣檢測的結果,「反正,這片‘黑油’也不是無緣無故來的。」
也就是在陶乃弟發現大片「黑油」的前後幾天,同屬於長島縣的砣磯島、大欽島等地,均有人報告發現油污情況。
與此同時,在距離長島縣約40海浬(約合72公里)的渤海海域,數艘清污船,忙於穿梭,尾部拖曳著幅度為數百平方米的圍油欄,收集海面油污。圍油欄內水域,零星油膜漂浮,油膜四周海水呈暗黑色。這項清污工作在渤海海域延續到了7月9日,依然未能結束。
清污船不遠處,就是發生溢油事故的蓬萊19-3油田作業平臺。7月9日下午,這個由8根鋼架支撐、聳立於渤海海面的黃色平臺,仍在運轉,平台上機器轟鳴,作業工人人頭湧動,平臺西側一根幾十厘米直徑的排氣管,不斷朝天噴出火舌。
6月4日,康菲石油中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康菲中國)在蓬萊19-3油田B平臺附近發現油膜;6月17日,無獨有偶,其C平臺也發生井湧事故。
鑒於時間上驚人的契合,人們不得不將長島縣諸島發生的油污關聯到此番渤海溢油事故上。但國家海洋局的一份鑑定結果,否定了這個關聯。
國家海洋局出具的鑑定結果十分關鍵。該鑑定結果稱,今年7月初,山東長島附近發現疑似油膜和溢油,當地海洋與漁業部門採集了6個溢油樣本分別送至國家海洋局北海監測中心和山東煙臺溢油應急技術中心進行鑑定。
「採集自大黑山島的油洋不是油污,成分不明;採集自砣嘰島的油洋為燃料油,初步判定與蓬萊19-3油田溢油無關。」 煙臺溢油應急技術中心的兩份油洋鑑定結果顯示。
國家海洋局北海監測中心對4份油樣進行了油指紋鑑定,結果也全部否認了上述關聯,「7月7日採集自大欽島西海岸的油樣為燃料油;7月6日採集自九丈崖的油洋為燃料油;7月7日採集自北長島半月灣的兩個油洋油指紋鑑定結果一致,與蓬萊19-3油田溢油無關,與渤海原油油指紋不一致,這兩個樣品均不是來自渤海。」
在長島縣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石其鵬看來,國家海洋局的鑑定是可信的。他告訴本刊記者,作為交通要塞,每天有300多艘大型國際商船經過長島,過往船舶有燃料油漏油事故難以避免,上述長島附近海域出現的海面油污並不能說明就是蓬萊19-3平臺溢油造成的。
不過,有一些疑惑依然是存在的:溢油事故事發後,海洋部門一共採集了多少個溢油樣本?為何7月9日海洋部門在大欽島西海岸、九丈崖、大黑山島等地只分別採集了一個溢油樣品?為何會選擇這些地點作為樣本檢測點?
國家海洋局至今並未公布具體的溢油樣品監測信息。
海產品的離奇死亡
長島縣,這個海島縣城是距離蓬萊19-3油田最近的一片島嶼,連日來,這個渤海溢油事故風暴中心,顯得格外平靜。
當然不少長島居民覺得,溢油事故發生在40海浬之外的油田,「還遠得很呢!」但是,這並不包括當地憂心忡忡的養殖戶與漁民。
長島縣從上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櫛孔扇貝養殖面積迅速擴大,成為我國規模最大的櫛孔扇貝養殖基地,櫛孔扇貝產量和出口量曾佔全國的70%以上,暢銷80多個城市及20多個國家和地區。
每年5-6月間,正逢當地養殖戶收穫扇貝的季節。而渤海溢油事故發生在6月初,被廣泛知曉已經一個月以後,不少當地養殖戶擔心渤海溢油事故影響扇貝收成。
7月15日,長島縣北長山鄉北城村村民張運平和妻子在家門口修補扇貝籠,再過十幾天左右,他們就要對扇貝苗進行分籠,放到近海養殖了。
談起今年櫛孔扇貝的收成,這位從1984年就開始養殖扇貝的漢子連連搖頭。
今年6月20日,張運平和妻子開始收扇貝,卻發現他家養的3000籠扇貝損失慘重,「往年一籠扇貝可以收30多斤,今年只能出十幾斤,死了一半。」他投入的十多萬元本錢也血本無歸。這些滿帶海腥氣的扇貝,維繫著張家一家四口的口糧與吃穿用度等所有開支,還包括念五年級和高中的兩個兒子的學雜費用。
張運平和妻子清楚地記得,他們是去年8月20日開著養殖船將扇貝籠分船送到竹山島附近的深海海域中的,這個活兒前後干了18天,「那會兒扇貝長得還行,一直到今年過完年以後,長得都行。」此後的平均每個月,張運平都要開著他的養殖船去察看一趟扇貝長勢,行船約半小時。
往常在「五一」以後就可以收扇貝,而今年天暖時節來臨較遲,許多長島當地的養殖戶將扇貝收穫季節推遲至6月初。但即便在收穫季節來臨前的5月20日,張運平依然開著他的船去看了他養的扇貝,發現扇貝長勢不錯的他,當天放心歸家。
他以為今年能有去年那樣的好收成,「去年最差的一籠也收有20斤。」
但弔詭的是,一個月之後,他卻遭受了此番重創。
各方關注下,7月6日,康菲中國與中海油在北京連開兩場新聞發布會,兩家公司分別向公眾表達遲到的歉意。
也是大約從那時開始,張運平才從電視新聞上陸續獲知了「渤海灣漏油了」的新聞,而此前那段時間,他正忙於檢視和收穫今年的扇貝。這個新聞也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全村蔓延開來,油污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水產品?討論來討論去,最終無解。
壞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讓這位45歲的中年人更為沮喪的是,就在此前兩天,去察看養在近海的3000籠扇貝苗的時候,他卻發現指甲大小的扇貝苗「也死了一半」。
張運平的遭遇並非個案,北城村扇貝養殖戶老王也遭遇了情節差不多的滑鐵盧。
老王養的6000籠扇貝,「今年6月初開始收扇貝,發現死了一半多,平均收成一籠15斤都不到。」這位1996年就開始養扇貝的漢子,收了一個月的扇貝,打開扇貝養殖籠,發現從黑乎乎的海泥中撈出了一堆空殼,貝肉沉入泥中,瀰漫著一股股腐爛的惡臭味,他難過得嘴角燎起了一個紅泡。老王投入的20多萬元成本,也打了水漂。
而在去年,老王家的扇貝收成相當好,他當時養的8000多籠扇貝,「一籠可以收30多斤,成活率有90%」,總收入達到40多萬元,盈利有20多萬元。再推至前年,老王家的扇貝,「也長得很好」。
北城村位於北長山島南部東端的漁村,約有440多戶,1100餘人,因為臨近黃海、渤海交匯處,北城村的經濟結構以近海捕撈、海珍品養殖、海珍品育保苗、旅遊業等為主要產業,當地村民以扇貝、海參養殖為主業的,大有人在。
北城村大約有100多戶養殖櫛孔扇貝的養殖戶,遭遇跟張運平和老王大都差不多。「養得越多,損失越慘重。」張運平總結。「特別是那些養1萬籠的大戶,損失更大。」老王補充。
「每年確實都會有扇貝和扇貝苗死亡的情況,但今年死亡得格外嚴重,而且扇貝苗一般都會冬天死亡率比較高,因為冬天天氣冷,往年這個時候不太可能出現死亡的情況。」 張運平認為,「這肯定跟污染有關,因為扇貝對水質很敏感。」
從5月20日到6月20日,渤海灣茫茫海域間,水波一如既往的碧綠無垠,但水面之下,到底發生了什麼?污染源又在哪裡?
在差不多的時間內,長島北部最大的生態漁業養殖島大欽島也發現魚死率猛增。「今年的死亡率達到了往年的10倍。」大欽島的一位漁民說。
而7月9日,國家海洋局稱,山東省海洋環境監測中心的鑑定表明,「長島附近海域的死魚和水樣中石油烴含量均不超標。目前,魚類死亡原因不明。」
betway体育手机网 公布的情況是,受農業部漁業局的指派,農業部黃渤海區漁業生態環境監測中心的專家組介入了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對漁業的影響調查,專家組初步分析大欽島網箱養殖魚類死亡的疑似病因「系細菌感染所致」,「確切病因還需深入的病原學和組織病理學等綜合分析」。
但山東大學海洋學院副教授王亞民告訴《新民週刊》記者,所謂細菌感染與環境污染,二者並不矛盾,這些海洋生態鏈之間,都是相互關聯而非孤立的,「也可能是由於水質或者其他環境因素惡化而導致細菌之類的增加,環境惡化了,細菌肯定多。就跟人一樣,環境惡化了,人肯定容易生病」。
儘管相關部門對魚類扇貝類的死亡原因尚在調查中,但北城村的扇貝養殖戶或多或少都在猜測,扇貝的大面積死亡是否跟這次的渤海溢油事故相關?
猜測的一個重要憑證是,漏油和扇貝死亡的時間是如此接近。「如果真的是渤海灣原油滲漏,污染肯定特別厲害,那扇貝、海參……什麼都得完。」老王說。
而在長島縣大黑山島鄉南莊村,43歲的養殖戶張萬革的感覺是,今年的扇貝死亡出現在6月中旬收第二撥即小扇貝之際。
從今年6月中旬至7月初,張萬革開始收他家的300籠小扇貝,他發現了扇貝死亡慘重的情況,「一籠只能收到四五斤左右」。跟往年的規律相比,今年多少顯得有些反常,「而往年這個時候,小扇貝的成活率都很高,而且以前每年都是小扇貝的收成比大扇貝好」。
張萬革對比了他從5月中旬至6月初開始收的一批大扇貝,那時候,「平均一籠能收到十二三斤左右,跟去年平均一籠收的十三四斤相比,只少了一點點。」
今年這種蹊蹺的情況,在南莊村大約30戶扇貝養殖戶中,較為普遍。
這位從1997年就開始養扇貝的養殖戶表情納悶,他並不清楚這些小扇貝的死亡原因,只能歸結於「今年渤海水質不好」。
《新民週刊》記者採訪多位長島當地扇貝養殖戶得知,此前當地扇貝的大面積死亡情況追溯至1997年、1998年。時至今日,許多當地養殖戶依然對那兩次扇貝幾近絕收情形記憶猶新,他們將那兩次扇貝的死亡原因歸結於「厄爾尼諾現象」或「赤潮暴發」。
事後來自長島縣的一個數據是,從1997年開始,長島縣主導產業櫛孔扇貝養殖連續多年大面積死亡,眾多養殖戶絕產絕收,全縣每年至少直接損失7億元以上;1998年櫛孔扇貝死亡率在山東省部分海區達到80%以上,損失20億元。
而今年8月至10月間,北城村的扇貝養殖戶們要陸續將扇貝苗送到大小竹山島、猴磯島、高山島、車由島附近的海域進行深海養殖,那段時間,也是通常扇貝成長的關鍵時期,張運平認為,「到那個時候再看看情況怎樣。如果到那個時候扇貝還出現大面積死亡的情況,那就肯定是渤海灣漏油的問題了,因為影響水質了」。
「渤海溢油事故對於當地海洋生態和漁業的影響,不會這麼快就顯現出來,也許要到了今年年底或者明年,這次事故的影響才能看得更清楚。」長島縣海洋與漁業局的一位官員亦如此表示。
「元凶」油污
大約在20年前,陶乃弟駕著他那艘20馬力的漁船,往大黑山島西面行船5個半小時,才能夠看見不遠處矗立的一個油井的大鐵架子。而現在,只要在海霧不那麼嚴重的夜晚登頂大黑山島,就能看見前方的渤海海域中林立的油井放射的氤氳一片的作業燈燈光。
「渤海灣上這麼大的一個個鐵架子,不可能一點油都不漏。」當地「靠海吃海」的漁民的憂慮,隨著油田的增多,與日俱增。
在過去的10年間,中國石油大約53%的增產,均源自海洋。截至2009年底,20個海上油氣田、165個鑽井平臺,在渤海安營紮寨。到了2010年度,中國海上在生產的油氣平臺達到了195個。而國家海洋局《2010年中國海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十一五」期間中國海上油氣開發強度持續加大,海上油氣平臺數量增長近1倍。
長島縣,位於膠遼半島之間,黃渤海交匯處,由32個島嶼和8700平方公里海域組成,有「渤海咽喉」之稱。但是,這個山東省乃至環渤海地區唯一的海島縣,近年來卻常為油污所困。
「長島海域不只發生過一起油污染事故,以前就發生過很多起船舶漏油的情況,這次渤海原油泄漏事故的發生,等於是雪上加霜。」學者王亞民說。
煙台海洋與漁業局環保科的數據顯示,當地這種溢油事故,從2006年至今,每年有2次到3次;以今年為例,算上蓬萊19-3平臺這次,截至目前,就已經發生過3次溢油事故了。「多數是船舶的燃料油泄漏,而這次漏的是原油,比較少見。」 煙台海洋與漁業局環保科科長孫召波表示。
當地海洋與漁業部門的工作人員的直觀感受是,自2006年開始,長島周邊海域年年都有溢油事故發生。他們也不得不否認,近年來,不斷增多的航道以及採油平臺對長島的生態環境,「確實造成了一定影響。」
隨著海洋開採一路高歌猛進,高污染也隨即而至。放眼渤海海域,油污染事故也並不陌生。
據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的統計,2009年,渤海一共發生4起油污染事故,其中2起為原油,2起為燃料油。2008年,渤海共發現12起小型油污染事件,事故發生次數較2007年有所上升。
而根據國家海洋局此前的統計,渤海現有輸油管道溢油概率約為每年0.1次;渤海石油平臺由於火災及井噴所引起的溢油事故概率約為每年0.2次。這還不包括每天頻繁穿梭於渤海灣的船舶所排放的油污量。
2010年12月31日,中海油實現了年產量5178萬噸,僅渤海灣就貢獻了3000多萬噸。而隨著中國在海上石油勘探開發的大步流星,溢油事件的暴發可能逐漸升級。
事實上,渤海海域受到原油泄漏污染已經多年,近年來頻發的溢油、漏油事故,也曾讓當地海洋生態遭受重創。
與此同時,打漁近50載的陶乃弟也親身感受到了當地海洋漁業資源的逐漸枯竭的局面,這表現在,首先是一些魚種的瀕危,「以前野生的黃花魚、快魚很多,在2001年、2002年以後,基本上就很少有了。」其次是,魚兒數量的減少,「在十年前,下十吊網,就能捕到一船魚;現在,就是下四十吊網,連半船魚都捕不到。」
除了過度捕撈之外,在他看來,一個最重要的元凶就是,「跟石油污染得厲害有很大關係」。
而長島縣北長山鄉北城村養殖戶老汪的母親懷念的是上世紀80年代,「那個時候,小魚小蝦我們都是不吃的,直接拿去給土地漚肥去了。」
2010年,針對蓬萊19-3油田對於長島的影響,長島縣海洋與漁業部門曾經專門做過的一份報告也認同了來自普通漁民的觀感。該報告表明,蓬萊19-3油田通過油田原油泄漏、附近輪船拖帶等途徑對長島漁業造成了影響。
該報告也提及,「2002年,鮁魚產量平均在8000噸以上,而2009年產量銳減86%。」其間也提及到除對鮁魚產量有影響之外,附近海域的黃花魚、對蝦,甚至出現了絕產現象。
在這種形勢下,擁有500多人口的長島縣大黑山鄉北莊村村民也試圖「轉型」,《新民週刊》記者瞭解到,這僅為數個渤海周圍海域漁村「轉型」之縮影。
陶乃弟就記得,前幾年,長島縣在黑山島辦了一個漁民培訓班,他也參加了,該培訓班主要是向當地漁民灌輸一些轉型到養殖海參、扇貝的理念,「現在,我們全村也只剩下一條漁船了。漁業資源沒有那麼多了,早晚得走到這條路上去。」
陶乃弟的兒子也剛剛從經營一家海產品加工廠轉型到養海參上,這個對於新事業興致高昂的43歲男子,還帶著記者到一個黑棚子裡看了他養殖的海參,在人工抽取的海水中,墨黑的海參緩慢地蠕動著。
可以肯定的是,如若沒有此次蓬萊19-3油田的「瞞報風波」,也許此次原油泄漏也會蛻變成船過水無痕,不會被推至輿論關注的風暴眼。
看得見的污染與看不見的威脅
跟漁民一樣,長島縣也完全是「靠海吃海」,漁業、養殖業、旅遊、風電為其主要產業。
頗為曲折的是長島縣政府部門的心態。當地一位熟悉此事的官員稱,此番蓬萊19-3油田對當地的影響就像「雙刃劍」,在蓬萊19-3油田溢油事故最開始被外界知曉的時候,當地政府也希望媒體介入,因為在以往過程繁瑣的海洋污染索賠過程中,媒體所留存的照片、資料,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是「保存證據」;但隨著關於渤海溢油事故越來越多與長島的關聯,當地旅遊資源、水產品養殖產業都很可能遭遇重創,而這對於沒有主導工業的長島縣來說,就是好比給一個人斷了走路的「兩條腿」。
所以,不乏當地人士告訴記者,渤海溢油對於長島,「沒有影響,這裡海面沒有油」。7月14日午間,《新民週刊》記者乘坐快艇從長島出發,前往大黑山島,一路上乳白色的海霧氤氳,海水碧波萬頃。開快艇的胡師傅頗為自豪地介紹:「看,海水多乾淨!這哪裡有油污?!」
也有一些當地政府部門或漁民對媒體關注此次事故多有微詞,他們認為,這種密集的關注,對於長島縣的海產養殖與旅遊業會帶來致命打擊。
雖然當地官方目前還無法出具數據顯示此番渤海溢油事故對於旅遊業的影響,但《新民週刊》記者看到,在大黑山島上的數家漁家樂,門可羅雀,老闆們神情落寞,無所事事。而在往年的7-8月間,這裡正是遊人如織的黃金季節,前來趕海、觀光的遊客眾多,一鋪難求。
但無論是漁民張萬革、陶乃弟,抑或在渤海周圍海域生活多年的其他當地人士,對於渤海周圍頻繁出現的沾染「黑油」並不陌生。這些在當地也被稱為「臭油」的傢伙粘在海灘的球石或礁石上,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已或多或少地出現。
即使在現在,張萬革去大黑山島周圍的海灘上去撿餵養海參的海菜,依然看得見球石上斑斑點點的「臭油」。而陶乃弟的感覺是,這些分布在海灘石頭上的「黑油」,在秋冬季節出現得極為頻繁,「到了冬天,就跟瀝青一樣厚」。
25歲的北長山鄉封前村村民林少壯也有這個清晰的記憶,他小時候去海邊玩,常被家長告誡,不要踩到帶「黑油」的石頭,如果倒霉踩到了,那麼,肯定會被父母說的,「因為這傢伙沾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
7月13日,《新民週刊》記者相繼走訪了長島縣月牙灣、九丈崖、望夫礁三個景區,細心者不難發現,靠近海域的球石或礁石上至今可見斑駁的「黑油」,沾在手上,極為粘稠,難以清理乾淨。
長島縣望夫礁景區的工作人員梁科亮與武太壽對「黑油」也印象深刻。在往年,每逢「五一」或「十一」長假來臨之前,景區都要組織人員撿「黑油」,由於「黑油」沾染在石頭上,所以景區工作人員往往都將沾染油污的石頭扔進麻袋裡,統一處理,否則有礙觀瞻。
在今年6月至7月初,月牙灣景區的海灘上亦出現了沾滿「黑油」的石塊。多位景區工作人員與租用海灘項目的老闆都證實,撿「黑油」的情況同樣在7月初出現,「用樹枝、戴手套撿‘黑油’,統一裝到麻袋裡,集中處理。」一位景區內經營海上游玩項目的老闆的褲子上至今還沾滿了斑駁的「黑油」油漬。
這也成為當地景區共同的煩惱,因為不斷有遊客向景區投訴衣物上沾染了難看的「黑油」。「最開始撿‘黑油’的時候,我們還拍拍照,留個證據,後來連照片也懶得拍了。」梁科亮說。
《新民週刊》記者在當地問詢多名景區工作人員的說法,都與當地漁民不謀而合,即「黑油」往往是出現在秋冬季節或開春季節,根據風向、洋流的不同而數量變化。
漁民的漁網上、當地養殖戶的籠子上,稍微留意,近年也均可尋覓到油污蹤跡。
陶乃弟曾經駕船跑遍了整個渤海灣,從北面的營口一直轉到西面的秦皇島。對於海洋油污,他感到,情況變得越來越嚴峻,「大概是從這兩年開始,我們打魚的漁網上沾的都是一塊塊的黑油,後來沒管它了,基本上是任憑海水沖刷」。
「長島附近海域中出現的像瀝青一樣的固體油,就是原油的一部分,而非來自燃料油。而原油中的某些成分,可以存在多年,而且難以降解。」王亞民解釋。
「誰叫渤海是個大油礦呢?!」當地不少漁民感嘆。
而據中海油掌握的情況,截至2010年底,渤海海域累計發現原油地質儲量45億方。中海油副總工程師張鳳久曾對媒體透露,根據目前判斷,渤海的石油資源量為76.7億噸,天然氣1萬億立方,即目前的探明儲量不過估計總量的一半。
石其鵬也將這些林立的油田歸結於是對於海洋環境的「威脅」。
渤海溢油事故發生後,當地憂情瀰漫。「這片海好比我們的口糧地,要是海被油污染了,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長島縣北長山鄉北城村養殖戶老汪的母親說。
而據農業部的伏季休漁的有關規定,北緯35度以北的渤海海域每年都有一段時間的海洋伏季休漁期,而長島正好位於北緯38度線上。今年渤海海域的休漁期是自6月1日12時至9月1日12時,這一時段,正是母魚產卵和幼魚、幼蝦成長的關鍵時間,當地所有漁船都將實行靠岸封閉管理,長島當地漁民也無人出海捕魚,只能在海港間修補漁船、漁網,所以溢油事故對於當地依靠打魚為生的漁民的影響,尚未有明顯表徵,但也不乏當地漁民對本刊記者表達擔憂之意。
在對於看得見的海洋油污染與看不見的油污染威脅之間走平衡木,亦為考驗當地政府智慧的試金石。
王亞民甚至認為,距離溢油油田平臺距離僅40海浬的長島縣可以邀請獨立的有公信力的第三方來做有關海洋生態方面的調查並公布調查情況,「這也是一個澄清」。
而在充滿咸腥氣息的長山列島,養殖戶們正忙著修補堆成小山狀的扇貝籠、給海參換新鮮的海水等活兒。對於像張運平和老王這樣起早摸黑忙碌的扇貝養殖戶來說,「今年死了這麼多扇貝,也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他們依然繼續他們的海產養殖生涯,並祈禱故鄉茫茫的渤海能帶給他們來年一個豐收年。
潮起潮落,海面如常。扇貝殼在這個小漁村的海港處堆積,一地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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