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經典中體會那『詩中有畫』的意境(組圖)
唐詩宋詞的佳句名言舉不勝舉,這裡我只想從五言古詩方面談一下我的感受,因為古詩去古風未遠,又是開唐詩宋詞新聲的前奏,所以是一個承上啟下的轉折時期的風氣。唐詩三百首就是以五言古詩開始的,整個的格律都非常的工整,不像樂府那樣嬗變。所以從最古樸的文詞體系中去尋找中國文化的渾厚和中國畫的精深我覺得可以感受得更多一點。
我就非常喜歡張九齡的一首詩——《感遇》: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
這首詩透露出的點景抒情佈置對於中國畫的構圖來說是非常的到位。將他所寫的描繪成一幅畫卷,有蘭葉,是葳蕤的狀態,有桂花,非常的皎潔。不要說這春秋兩季的東西不能組織到一個畫面裡,那樣不科學,但是中國的繪畫就是畫畫,西方都可以把人跟神放在一起,我們為什麼不能把兩種植物放在一起,詩佛王維不是也畫過雪中芭蕉麼?詩歌要描繪出的畫卷的氣息是「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的狀態。兩位主角身世處地「誰知林棲者」的環境狀態氣息和氛圍就是五個字:「聞風坐相悅」,然而寄予畫外的含義就是那最後點睛的抒己之心:「草木本有心,何求美人折」。這就是一幅完美的畫卷,給人就是這樣清新和剛正灑脫的氣息,正像孫位的《高逸圖》一樣的氣息,我對詩歌和繪畫的關係通過這首詩有了一些理解。
李白《月下獨酌》詩意圖(南宋·馬遠)
李白的《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是多麼的情景交融。《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
這樣動態流轉我也都非常的喜歡,但是論造境的高手我還是覺得杜甫的《佳人》讓我感觸更大。
杜甫《佳人》詩意圖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點出地點,生存的狀態)
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本因)
關中昔喪亂,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世情簡述,都十分到位)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感嘆隨手而來)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轉折)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烘托)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又加一層人性冷淡)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攔腰法高妙極致)。
後面就是一幅畫卷可以描繪的景態:
侍俾賣珠回,牽蘿補茅屋。
摘花不插發,採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尤其是後兩句淋漓盡致的措辭,造就出來的景致,完全給予中國畫對於人物塑造所有因素在裡面。我不管他是不是在控訴安史之亂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還是揭露了世態炎涼,或者是人情冷暖的嚴酷現實,或者說是為了表明佳人堅守高節,不隨時俯仰的意志,我只關心結尾的精彩,雖是寫景,不著議論,但更有力地突出主人翁的形象和內心,賦予那樣的境界。「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我覺得不讀懂這個詩,就畫不出佳人的感覺,你把人物形象塑造得再好看,如果沒有詩歌的韻律在背後當烘托也就無法高級起來。
記得有次看到一幅傅抱石的《琵琶行》,裡面的3個人都是那樣的悲涼狀態,當時就有幾位教師說這個畫上的人物畫得這麼難看,這個作者也真是浪得虛名,不過如此,旁邊的一位和藹的教師就給他們說:「你們回去讀了《琵琶行》再過來看畫。詩都不讀怎麼體會畫的含義?去看看傅抱石的《中國繪畫變遷史綱》是什麼時候寫的,寫的是什麼再看這個畫。」我當時不覺得做學問跟繪畫有關係,但是到現在我發現中國的繪畫跟人的品格和修養的關係太重要了。中國畫又叫文人畫,我願意將它理解成首先是文化的人,然後一定要有品格性情的修養,最後再看繪畫上的造詣,這樣才是中國畫的精髓吧。
五言古詩是越讀越厚重,越讀越有深度,越讀越有內涵。王維被尊為詩佛,跟杜甫的詩聖,李白的詩仙三足鼎立。古詩王維的境界悠然浪漫,根據個人喜好而覺得王維的散逸閑適勝過李白《月下獨酌》的姿縱,《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豪邁而過於放浪形骸,勝過杜甫的《贈衛八處士》、《夢李白》的悲涼,王維的詩總給我一個順心爽朗的氣息。
王維《竹裡館》詩意圖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那樣清性見底,正像是繪畫一樣,在格調上面給人的感覺是清新雅緻的繪畫總是高於過度傾訴低級情感繪畫和依附時事的繪畫。周思聰的畫我們不喜歡看,我們喜歡齊白石的「老籐地上亂堆瓜」。《流民圖》我們也不喜歡看,因為他表現的東西畢竟是我們不願意接受的和悲慘的情境,我們也不能根據他們批判現實的繪畫來對自己有任何鼓勵和幫助,要看真實的現象不如去直接看舊社會的老照片,從筆墨去看的話不如去解讀八大山人宋元明四大家的筆精墨妙。現在畫的領導人我們就更不愛看了,要看不如去看他們的傳記和電視劇。唐詩宋詞中給皇帝歌功頌德的詩歌都不被人吟詠了,因為那不是詩歌的重大題材而是權臣中書門下的重大題材。
王維的清麗就很容易叫人民大眾喜聞樂見,所以我覺得從他的詩歌裡面可以尋找到藝術創作而成為經典的主要因素。先拿王維《青溪》為一例子,它是千古吟詠的佳作。
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
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裡。
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裡。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
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
請留盤石上,垂釣將已矣。
我就覺得這首詩好就好在它的樸實上面,不弄什麼玄虛,所有的文字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見一個詩人的修養愈高,把握詞字的功夫就愈高,心性也就愈高,就能見得高妙的東西了。所以寫詩和繪畫是一個道理,首先就是個人的心性要好,文化的修養要高,而且「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那些詩歌的境界和辭藻的排遣全部都是心性的流淌。《渭川田家》裡的修飾的趣味性也和青溪的整體氣息是一致的:
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
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
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即此羨閑逸,悵然吟《式微》。
王維《渭川田家》詩意圖
就似乎是八大山人畫的鳥和魚帶給觀者的氣息是同樣的唯美般。所以繪畫的規律性和詩文一般,就不再細說詩眼和筆墨的共通,也不必詳言詩歌和繪畫佈置的起承轉合的異曲同工,僅從詩歌和書畫的整體氣息上去感受,就能深觸中國文化的博大和華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