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之惡源於個體的不思考(圖)

【看中國2014年05月19日訊】原編者按:"制度造成的惡與公民責任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制度之惡應該由誰來承擔具體責任?"5月11日下午兩點雨楓書館,萬聖書園創辦人劉蘇裡與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郭於華做客騰訊思享會,從20世紀最具原創性的政治理論家漢娜•阿倫特的觀點出發,談極權主義、制度之惡與個人之惡。以下為部分對談實錄,騰訊思享會獨家稿件,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歡迎收聽"騰訊思享會"或"ThinkerBig"公眾帳號,週末愉快!

在集體罪惡面前,個人責任何去何從

劉蘇裡:阿倫特的兩本書《責任與判斷》和《康德政治哲學講稿》所談論的話題非常接近,她對於我們在生活中每天都會經歷的問題不斷地抽象化,試圖提升到理論的高度,並最終具有普遍的衡量價值。

阿倫特有一句話:"政治地思索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行動。"我想提的第一個問題就涉及阿倫特思考中的一個關鍵觸點——關於"惡"以及惡的起源。人性中的惡是怎麼來的?在阿倫特這裡怎麼就分成了平庸之惡與不平庸之惡?

郭於華:阿倫特特別重要的貢獻,是在很多問題上並沒有給出一個現成的答案,而是激發人們思考的能力和願望。用問題來激發更多的人對一系列重要的社會問題進行思考,這可能是阿倫特今天更值得我們重視的一個方面。

對於"惡"這個題目的解答,既是一個哲學思考之維,也是一個非常現實之維。阿倫特的思想跟她作為受迫害的猶太人這樣一個切身經歷有密切的聯繫,她對於惡的感受、以及基于思考做出的哲理分析,其實是建立在切膚之痛的現實基礎上。那樣的一種極權主義體制不僅給猶太人、甚至給整個人類都造成了巨大傷痛,由其表象來看,它應該是一種所謂極端的惡、絕對的惡。而阿倫特提出了"平庸之惡"這樣一個分析性的理解,很多人不太同意翻譯成"平庸之惡",書裡面很多地方用"惡之平庸"來概括。那麼惡之平庸性和其極端性、絕對性之間是什麼關係?我覺得阿倫特在探討這樣一個問題,即體制和制度造成的惡與公民責任之間是什麼樣的關係。

劉蘇裡:個體責任和集體責任,或者說是個人責任與體制責任之間的關係。

郭於華:如果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極大惡的形象上,這就等於是把惡歸結到個人身上,但實際上阿倫特的作品強調的是個人在體制中作為一個環節、一個齒輪,與"體制之惡"是什麼樣的關係。阿倫特並不是想說誰的責任更大,或者用體制之惡遮蔽個人之惡,她重在探討集體罪惡和個人責任之間的關係。在她看來,極權之下,所有人都會面臨選擇的難題。參與政治的自由和逃避政治的自由都被取消了,這個時候個人應該如何做。

制度之惡源於個體的不思考

郭於華:阿倫特將其歸結為思維的匱乏,她所說的思維是一種人的自我反思。在她看來,思維特別重要的幾個作用,一個是揭露一切未經審問之意見的偏頗,糾正我們對於那些習以為常、甚至是冥頑不化的所謂價值學說和教條的偏執和迷惘,這是思維最重要的作用。同時她還認為思維能醞釀出良知,讓人能夠去分辨善惡是非。第三個層面是思維可以保持人的道德完整性,她等於是把惡之平庸性跟思維的匱乏性聯繫在了一起。

阿倫特所研究的極權主義體制本身就是一部製造惡的機器,它想要把所有人變成機器上的齒輪,這個機器運轉起來,絞殺了人們的生命和思想。每個人都變成機器上的一枚螺絲釘,這是極權體制下作為個體的處境,阻礙你成為齒輪、成為螺絲釘的唯一方式就是思考。

劉蘇裡:阿倫特被批評的地方,在於她在講集體責任和個人責任的時候,強調個人的責任,強調惡的來源是不思考。但當整體根本不知道思考是什麼的時候,你再說惡的來源和人不思考有關,這件事情就成了無源之水。

在座的年輕朋友不知道40年前的中國,但知道今天的北韓。在這樣一種封閉的狀況下,我們怎麼評價北朝鮮制度下個人的惡?第一,他們根本不知道思考是什麼,沒有思考的參照物,也沒有思考的對象和資源;第二,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怎麼檢討這個制度之惡?制度之惡應該由誰來承擔具體的責任?

我不認為阿倫特在談論制度之惡的時候,像她談論制度下的個人之惡那麼用力。或者說,她關於責任與判斷的思考核心在個體,而不完全在制度,當然她的《極權主義的起源》談制度談得多。

好的制度能夠把人性中善的東西發揮出來

郭於華:我們在談論今天中國社會轉型困境的時候,很多人會問,到底是人性的問題、制度的問題、還是文化的問題?很多人會說,今天中國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老祖宗給我們的文化傳統中就缺少了民主和自由主義的因素,一直都是專制統治。當然很多人會不同意,認為我們不能把責任都歸到祖宗身上。還有人認為,制度才是主要的決定因素,好的制度是能夠把人性中善的東西發揮出來的。

如果要討論人性、制度和文化三者之間的關係,會進入一個循環狀態:制度和文化造就人性,而惡的人性不能進行文化創新,也不能進行制度創新,這三者之間是相互影響、相互建構的。如果在一個比較正常的社會中,應該是一個良性的循環。而今天中國的困境,其實是由於這三者陷入了一個惡性的循環。要破除這樣的惡性循環,只能從制度層面入手進行變革和推進。三十多年前的改革開放也是從制度入手,當然主要是經濟體制。

一個專制的政體會限制和剝奪人民的權利與自由,但它不可能完全控制人們的思考、記憶、表達,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住私人生活領域和相對的社會空間。但是極權主義不同,極權主義的概念是從"total"一詞來的,total意味著全面,包括經濟的、社會的、文化的、私人生活的領域全部要佔領,極權政體下才有可能產生對人的控制。

最大的問題在於有些人不想知道真相

劉蘇裡:一個人如果把自己信了20年、30年、甚至50年的東西顛覆掉,還不如讓他從11樓直接跳下去。顛覆他所相信的東西,不一定在物理狀態出人命,但是這個人精神死掉了。

郭於華:劉文彩、周扒皮、南霸天、黃世仁這四大惡霸地主已經進入我們的教科書和影視文學作品。南霸天、黃世仁這兩位基本上是虛構出來的,周扒皮和劉文彩確有其人。我問學生,如果劉文彩根本不是一個弄了水牢和收租院壓迫貧下中農的人,周扒皮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地主,只是一個富農,半夜雞叫這個事情沒有發生過,你們能相信嗎?所有的同學搖頭,說我們沒法相信。

在歷史真相被重新呈現之後,大家知道我說的不虛。如果你真的想瞭解真相,你可以去看書,可以去網上找,現在資訊這麼發達,只要你想知道,一定能夠知道。最大的問題在於有些人不想知道,因為顛覆自己一直以來的認知其實是一件痛苦的事。回到阿倫特的觀點,就是我們在思維上有一種惰性,不願意重新思考一些事,這是人性當中的弱點。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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