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11月27日訊】作者齊家貞呼籲臺灣朋友協助尋找牟光珍在臺灣的丈夫熊強,或者熊強後來在臺灣建立的新家和新後代。籲請他們閱讀這則關於大陸妻子牟光珍與丈夫熊強的故事。
牟光珍是我四川省第二監獄的獄友,按照熊強離開大陸前學習「王寶釧為薛平貴守寒窯18年」等待他的囑咐,牟光珍真的守了18年,可是,熊強沒有歸來。
熊強,牟光珍在找你!
一,牟光珍突然「瘋」了
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九日清晨剛剛起床,高大如牛的牟光珍和矮小如鼠的劉伯祥,這兩個大相逕庭又相映成趣的女犯,平時很少湊在一起,幾乎連話都搭不上一句,今晨,一個彎下腰,一個仰起頭,指指戳戳寸步不讓地吵得不可開交。
劉伯祥說︰「你沒想,夏監獄長說好了的要娶我當小,花轎都準備好了。」
牟光珍氣憤難當︰「啥子呀!夏監獄長要你,你這個矮殼攥﹗夏監獄長是要娶我,今天早上就嫁過去。」
劉伯祥的嘴決不饒人︰「放你的屁,你牛高馬大的,哪個男人要你?花轎是來接我。」
「來接我」,「來接我」,兩個女人搶著聲明。
可憐的有婦之夫,五個兒子的夏鈺欽監獄長,被這兩個他或許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女犯爭得魚死網破。我們好不容易才把這兩條絞在一起的「舌頭」分開,硬把劉伯祥推出房間。
我轉身不解地問牟光珍這是怎麼回事,她忙從床頭抽出一本「毛澤東選集」,拍拍書對我說︰「齊家貞,你難道不曉得,毛主席教導‘敵人磨刀,我們也要磨刀’,他說得好對喲。」
早飯前,牟光珍夾起被蓋在隊部前高喊︰「報告隊長,我今天早飯在哪裡吃?」
大約是奇怪怎麼會有犯人提這種問題,開初沒有人回答,牟光珍又報告了幾次,譚指導員走出來在隊部花臺旁背著手答道︰「就在勞改隊吃,吃一輩子﹗」牟光珍立在那裡拒絕離開,最後連人帶被蓋關進了小監房。
牟光珍在外面時常常客串京戲,專門演黑頭。我聽她唱過,嗓子雖然有點沙啞,但是,氣足共鳴好,很響亮威風,拿腔擺調的很正宗,加上一米七的身材,演包拯、黑旋風之類的角色肯定到家。她接近四十五歲,估計自然災害前挺胖,後來瘦下來,臉上的肉鬆泡泡的,又好像有點浮腫。她鵝蛋臉單鳳眼窄鼻樑,頗有點觀音菩薩的古典美,年青的時候一定挺動人。大約是長得太高,人像吃了根扁擔,勞動的時候,彎腰轉身動作遲緩,懶枝懶干的,正應驗了有人說的「腰長肋巴稀,必定是個懶東西」。學習會上她從不主動發言,能躲則躲,躲不過則三言兩語交差了事,和她的勞動態度相當一致。冬天,她穿的灰棉襖兩塊門襟油得發亮,像「打橫捶」小孩子的袖口,夏天也很難得看到她穿一件稍微洗得乾淨點的,看得清經紗緯股的衣服。她不大洗澡洗頭,頭髮經常油得起股股,有時,天氣已經很熱,她還是穿那件棉襖勞動,臉上汗漬漬的,裡面肯定漚得酸臭,回來後,她不忙洗澡,抓緊時間坐下休息,先過了煙癮再說。
牟光珍懶洋洋的味道無人可以超越,她懶得勞動,懶得彎腰,懶得洗襪子,懶得講話。棉襖挂了個口,棉花白板油似地亮出來,釦子要掉了,像兩顆眼珠被線吊在胸前,她懶得行針走線補一下。給人的印象,她甚至懶得活下去。
牟光珍真的懶得活下去過一次。
五八年大躍進時,她在重慶朝天門投江自殺,不巧穿的外套因為懶得扣,它鋪開來像把傘那樣把牟光珍托住,被人救上了岸,人們從她口袋裡搜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劉少奇講的中國婦女翻了身,我就沒有翻身。」為此事,她六零年夏被捕,後來以反革命造謠罪判刑八年。
她的被捕判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據說她原是國民黨有名的軍統特務熊強的妻子。
他們說熊強是重慶白公館殺害楊虎城將軍的劊子手楊進興的頂頭上司,熊強去了臺灣,楊進興沒有跟走,改名換姓躲在農村,於五七年被公安局逮捕後槍斃。當時報紙,連環畫講的「一個奇怪的農民」就是指楊進興,特務頭子熊強也在書裡出現,是他傳達的殺楊虎城的命令。過去的丈夫是這樣的背景,又寫了攻擊劉少奇主席的反革命條子,自然災害時肚皮吃不飽發了點牢騷,牟光珍當然是法網難逃了。
在三隊,牟光珍一直是消極低調似有若無的小人物,為什麼突然在一個早上,跳出來當了引人注目的反改造。更令人費解的是她坐了六年半牢,只有一年多就滿刑了。對於犯人而言,「出監」就是理想,就是目標,就是活下去的全部意義,新來的和刑期長的對於即將滿刑的人的羨幕「你好幸福呀,就要走了」,簡直可以讓要走的人飄飄欲仙。就算出去後仍然背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犯人皮」,但是釋放在即的企盼中,無論如何心情是興奮和懷有希望的。
二,牟光珍守「寒窯」18年,她決定不守了。
牟光珍的滿刑伸手可及,為什麼卻反其道而行之,在「曉霧初開」時斷送光明?
牟光珍曾經兩次提到她過去的丈夫熊強,一次是六二年徐廷澤從臺灣駕機起義返回大陸,受到國防部萬兩黃金的嘉獎,牟光珍發言說︰「我盼望熊強也駕機起義回國,和家裡人團聚,三個兒子都長大了,而且,一萬兩黃金也是非常可觀的。」接著她又批判自己說:「我的資產階級思想太嚴重,好逸惡勞追求享受,盼望熊強回來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庭和金錢,而不是對國家的貢獻和人民的利益。」
第二次是最近不久,她第一次談到解放前夕熊強離開大陸時的情景。
當時國民黨政府的所有機構都向臺灣撤退,時間緊急,飛機輪船艙位緊張,普通職工一律不能攜帶家眷同行,當官的也只准帶走老婆。熊強要求牟光珍一起離開,牟光珍割捨不下他們的三個兒子和她的老父親,兩難之下,她最後選擇留在大陸。
臨走前,熊強要求牟光珍像王寶釧為薛平貴守寒窯那樣守他十八年,他說,他肯定回來接她。
有人認為牟光珍瘋了,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是正常的。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述說,她活得太沒趣太無望了。
牟光珍「王寶釧守寒窯」的發言,開初沒人放在心上,直到六七年十一月十九日她突然的變故,使我對她的發言產生了聯想,四九年到六七年正好是十八年。看來,熊強是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九日,離重慶解放還有二十一天的清晨離開重慶的,牟光珍一天不差地守滿十八年「寒窯」之後,於一九六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的清晨起,她決定不守了。
牟光珍進小監後的自白和謾罵,多數是叫我作的記錄,使我對她的處境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重慶解放後,去了臺灣的熊強像淹進大海裡的死屍,斷絕任何音訊,這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女人,面臨的最大難題是養活三個兒子和一個老人,無可奈何之下,牟光珍嫁了人,也姓熊,但是她愛彼熊,不愛此熊。她說:「這個熊××,每頓吃飯,把腳踩在凳子上,膝蓋骨都要頂到下巴了,老子見不得這副樣子。」她的身子給了另外一個男人,但是,她的心繼續守著熊強。
牟光珍的日子裡裡外外一定過得非常艱難,所以五八年她曾經想用一死來逃避。然而,命運強迫她活在世上守滿對熊強許諾過的十八年。
牟光珍在小監房裡罵得最多的是熊強。罵熊強無情無義,在臺灣不缺吃少穿,不缺女人睡覺,把她和三個兒子忘得乾乾淨淨,罵熊強不守諾言,不回來與她團聚。牟光珍曾在學習會上說過盼望熊強學習徐延澤駕機起義回國,她並非不知道熊強不是空軍,這根本是在椽木求魚,其實她是在盼望蔣介石反攻大陸成功,但她不能公開這樣講,她罵熊強,熊強有什麼能耐一個人回來接她走,那其實是氣憤蔣介石叫嚷多年的「光復大陸」,空雷無雨。
事實上,蔣介石錯過了歷史贈予他反攻大陸的最佳時機──三年「自然災害」。當時我們四川有農民在山坡上朝著東方高喊:「蔣大哥,你好久回來喲?我們餓得要死了喲。快點回來嘛,我們等你。」可是,蔣大哥沒有回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共產黨恢復元氣後,又有精力搞文化大革命折騰老百姓了。牟光珍徹底失望,對臺灣,對大陸。
時值隆冬,牟光珍睡在小監房的光地板上,其冷可知,但是,她每天把棉絮一沱一沱從被套裡扯出來扔進馬桶,鋪蓋只剩下一個空套子,她又把棉褲拆個小洞,把棉花一點一點扯出來扔進馬桶,棉褲變成夾褲,整日整夜她冷得瑟瑟發抖,自言自語地咕濃︰「啷個這麼冷耶,啷個這麼冷耶?」
風寒使牟光珍失去了胃口,看守小監房的段淑貞告訴我牟幾乎每天剩飯。對於她,從來是飯不夠吃,煙不夠抽的,現在進了小監煙不能抽,低定量的飯還吃不完,這相當反常。
元旦前,我把左事務長發給她的內褲從風門洞扔給牟光珍,乘機「罵」她兩句︰「你這個傢伙不想活了呀,明年還想不想再穿條新內褲啊﹗」這實際上是我們犯人所能表示的最大人道,希望她活下去。她驀地抬起頭,驚奇地望著我,不講話,然後把頭埋下去,看著地板。她在發抖,明顯地消瘦了,我曾經私下裡問過段淑貞,為什麼不向事務長為牟光珍再申請一床棉被,段淑貞答道,她報告過,事務長說新的給她,她還不是一樣又扯爛。
三,「熊強特務」在女犯中隊出夠了風頭
一九六八年二月廿三日上午,全體女犯在四中隊參加了對一隊反改造分子江開華的批鬥大會。從揭發批判中得知,江開華出生於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家庭,解放後參加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五十年代中期轉業回鄉(四川江油縣)當幹部,但是他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墮落腐化蛻化變質,惡毒攻擊黨的三面紅旗,反革命罪判刑十五年。入獄後,江開華自恃出身好,歷史光榮,黨員幹部,拒不認罪,繼續堅持反動立場,污蔑共產黨和毛主席,犯下新罪。
在批判會上發言的一隊犯人駱雋文指出︰「你,江開華,你是貧下中農不齒的叛徒;你是解放軍隊伍裡可恥的敗類;你是人民不共戴天的敵人﹗」使用的排比很精彩。
回來後,當天下午兩點鐘,三隊女犯集中在操場壩,隊長命令把坐了三個多月小監的牟光珍拖出來接受批鬥。她蓬頭垢面,相當虛弱,勉強堅持著站在我們的面前。
「牟光珍沒有站好,態度不端正」,「她裝死狗,繼續反改造」,「要她啄九十度」,犯人中傳出憤怒的喊聲,馬上有人站出來幫她糾正姿勢。有人踢腳,有人扭手,有人揪頭髮,不是演戲,全部動真格。她像一綑沒有重量的乾草被推左搡右,不時發出「哎喲,哎喲」的叫聲,頭髮一簇一簇扯落在地,寒風把它們揉成小球滾到遠處。
「熊強特務」在女犯中隊出夠了風頭,每個批判牟光珍的人都知道她的臺灣丈夫是特務,非提熊強不可,除此而外,大家幾乎揭發不出什麼能夠上綱上線代表女隊反革命水平的問題了。有幾個犯人開始用拳頭髮言,拳頭打在牟光珍背上發出空響,擊在頭上發出悶聲,耳光刮在臉上響聲清脆,隊長完全不加制止。我內心對打人非常反感,對隊長事實上的慫恿很失望。我們不是相信林副主席講的:「毛主席的話,水平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相信用毛澤東思想的「顯微鏡照妖鏡」一定能批倒批臭一切錯誤反動的言行嗎?那,為什麼允許打人?當然,我不知道監內打人,實際上是外面打人、朝死裡打的運動的延伸。
我們的思想方法和行為規範,在共產黨二十年如一日「階級鬥爭」的喊叫下,被教育成這樣:如果你耳朵有點痒,你恨不得用鋤頭把它挖通,如果你肚子有點痛,你決定用火藥把它炸爆,以顯示你徹底革命。對自已尚且如此,對別人怎麼會手軟,怪不得整人的運動一開始,還沒弄清為什麼,大家便蜂湧而上,落水狗咬落水狗。
第二天上午,牟光珍又被解出小監,昨天吃的拳頭在臉上顯形,眼睛周圍、顴骨、額頭上青包疊疊,一雙眼睛血絲滿佈。
譚指導員站在小監門口,對牟光珍變了形的臉,鬼一般嚇人的模樣無動於衷,她叫住牟光珍訓話:「牟光珍,現在只是觸及了一下你的皮肉,這是很不夠的,文化大革命是一場觸及靈魂的革命,你要徹底挖出靈魂深處的反動根子,才過得了關。」
牟光珍「噢,噢」連聲應答,連連點頭。
批鬥了兩個多小時,又把她拖了回去。
第四天,再拖牟光珍出來批鬥時,她的模樣令人毛骨聳然,整個人委頓如泥,四肢難舉,幾個打手上去按她的頭要她啄九十度,剛碰到她的頭,她整個人就塌了下去,提起來,又馬上塌下去,花不少時間還端正不了她的態度。
我以為隊長會讓牟光珍回去,過幾天再提出來鬥,臨時讓我們讀報學習,或者隨便找個其她犯人斗鬥,混時間做個過場算了。豈知,張隊長見狀很生牟光珍的氣,命令把她大紮起來,吊在籃球架的橫樑上。
這個可以移動的籃球架是用厚重的枕木做的,非常堅實。牟光珍雙手吊在背後,腳尖剛好觸地,頭無力地垂下,因為身體四面懸空,她時而左,時而右地轉悠,面對這幅恐怖的圖畫,我想起過去看電影和展覽裡控訴國民黨殘害共產黨的情景。當時,正好有兩個二隊搞農業的男犯,先給葡萄藤整枝,後來轉到隊部前弄花圃,他們目睹吊在籃球架上披頭散髮猶如死人的牟光珍,內心的震駭不言而喻。
起初,牟光珍自言自語咕噥過幾句與批判內容毫不相關的話︰「唉,我心花怒放,心花怒放」,弄不清她是什麼意思。稍後,一個平時同她比較接近,時而有幾句真心話好講的呂××,(名字我已忘記),因為許多人一再點名說她同牟光珍是「小圈」,現在穩起不揭發,包庇反改造,是一丘之貉,逼得她站起來發言。
她揭發牟光珍懷念反動丈夫熊強,懷念腐化生活,有人高叫︰「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要交待你兩個背後講的悄悄話﹗」
呂接著揭發:「牟光珍不滿文化大革命,她說文革把國家搞得亂七八糟,她又攻擊偉大領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看電影他倆走在一起,牟光珍說毛主席和林彪是二鬼上路。」
正揭到這裡,牟光珍突然答腔了。她說:「啊,呂××,這句話是你說的喲,一個人要有良心喔。」之後,她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
四,牟光珍最後的時光
三個多小時後,批鬥會結束,幾個人粗手粗腳把牟光珍從樑上放下來,她的頭直衝沖地撞在籃球架四棱四線的枕木上,發出「呯」的響聲,可是人毫無反應,完全失去翹首縮頭本能的保護性反射。她早已昏過去了。
兩個人架著她的胳膊,像拖一條死狗把她拖回小監。之後,有人來找我借大扳鉗,那是縫紉車間修縫紉機腳架用的,說是張隊長喊給牟光珍上腳鐐。
且不提我們當時根本不敢想到的,甚至腦子里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情」、「人性」、「人道」這類資產階級概念,只就牟光珍已經奄奄一息,甚至失去知覺這一點而言,批鬥她,並且後來還給她戴上腳鐐,這簡直就是在拍打一隻沒有氣的籃球,吃力不討好,有什麼興趣?
獸道橫行,人道喪盡呵!
當日傍晚,段淑貞告訴我,牟光珍伏在地上,身子沒有翻過一次,連睡的姿勢也沒有改變,開門端進去放在她身邊的飯,又原封不動地端出來,從前天起批鬥回來後就是這樣。我估計她可能是沒有氣力翻身,更無法撐起來吃飯,我問段淑貞向隊長報告過沒有,能不能給她餵飯,段說她請示過,隊長說讓她去。
二十七日下午五時,樊雲軒到車間問我要扳鉗,說是給牟光珍下腳鐐。我感到安慰,這是要送她去醫院,總不能戴腳鐐住院吧,說實在的,早該送了。我遞給樊雲軒一把,自己拿一把同她一起進了小監房。牟光珍的門大開著,一股尿臭扑鼻而來,她雙腳攤開對著門躺在地板上,我和樊雲軒一人解一隻。牟光珍穿的深咖啡色長統粗襪,戴腳鐐的人襪子穿得越厚對腳踝的保護越有效,這是廖汝秀告訴我的,我覺得替牟光珍帶腳鐐的人想得挺週到。
樊雲軒的先解開,她把牟光珍的腳從鐵箍裡取出來,重重地扔在地板上,「咚」的一聲。我心想,「為什麼你不能輕一點,難道她不痛?」
當我解開螺帽,用手拿出牟光珍的腳時,我問樊雲軒:「她的襪子是濕的,要不要給她換一雙才去醫院。」
樊雲軒告訴我不必多此一舉,牟光珍已經死了。
我問段淑貞,牟光珍衰弱到這副程度,為什麼不報告隊長送醫院。段淑貞說她報告了幾次,兩小時前,隊長叫犯人醫生陸文燕檢查,陸文燕聽了她的心跳,摸了她的脈搏,說是一切正常。我內心很責怪陸文燕,她正滿心歡喜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刑滿釋放,對工作如此疏忽,一個垂死的人,怎麼會死前兩小時沒有發現一點徵兆?我不相信!
當晚,我要了加倍的安眠藥,仍然通宵未眠。牟光珍披頭散髮滿臉青腫恐怖的模樣,一直在我眼前搖晃,這個情景是如此地難忘,時至今日,它仍然火烙似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牟光珍從拉出來批鬥到斷氣一共只有四天,生命竟是這樣脆弱,像一縷青煙,像一片浮雲,一剎那間便永遠地消散。人只有一次生命,本應得到最小心翼翼的保護和千百倍地珍惜呵。
牟光珍完成了十八年的守候,她走了。那位發難的江開華,也只多活了幾個月。他每天在小監房,把報紙上毛主席相片的雙眼挖掉,一共挖了四十九次。最後,他成為「惡貫滿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反革命,被槍斃了。
摘自齊家貞《黑牆裡的倖存者:父女囚徒鎮反文革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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