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小說連載:我所經歷的新中國(29)(圖)
第一部《天翻地覆》

第八章愛情闖入生活

五、跳舞引出的風波

我是一個傳統的中國人,心靈深處有大男子主義的思想。在「以俄為師後」我們國家學得最好的就是跳交際舞。在1949前成都人也跳,但跳舞的多是上層社會的有錢人或王孫公子,舞伴也多是職業舞女,故稱交際花。一九五二年「三五反」後,跳舞陡然風靡全國各縣市,不但機關跳,單位跳,上面跳,下面跳,領導跳,一般幹部跳,普通老百姓也跳。成都文化宮(原名中山公園)、人民公園都有亷價舞場,大約花五分銭就可以從晚上六點跳到深夜十二點。侭管我身為機關團委宣傳委員卻竭力反對跳舞,理由是倆個男女扭到一起臉貼瞼,胸擦胸像個什麼樣子。其實心裏最不滿意的是每逢星期六或星期天,上面總以組織名義把機關裡一些漂亮的女同志選出來,專門去陪領導跳舞,陪外囯專家跳舞(主要是蘇聯專家)。我心裏有不說的反感,認為這是一種不公正的「特權」。想不到她也喜歡跳舞,還是個舞迷。

初秋的一個週末,我們相約晚上六點在青年宮看匈牙利影片《廢品的報復》。我早早地騎著車從三十里外的金馬鄉趕到她的機關,且不說「遠征」的辛苦跋涉,沿途道路的坎坷顛簸,單那跑出的汗水也足有一海碗。三十里崎嶇小道未花上三十分鐘,車速之快有如閃電,恨不得立刻見著熱戀中的她:看完電影,再挽臂街市,漫步林蔭,然後藏在花叢深處談天說地,談古論今,數天上星星,聽秋蟲鳴唱,這是多麼令人迷醉的想往……

誰知到了市圖市館接待我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好友春蓉。春蓉見著我笑嘻嘻地把黑黑修長的眉毛一彎,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你的'地瓜'跳舞去了,叫我陪你。拿去,這是給你的電影票。」

一盆涼水當頭潑來,我坐下把電影票揣在口袋裡,悶聲不響地看畫報,投入腦海的卻不是畫圖,是煩燥難以忍耐的等待。春蓉窺出我內心的秘密,哈哈一笑打趣道:「怎麼,難坐吧,有我陪還不行麼?」

我裝著無所謂的樣子說:「難坐什麼,有畫報看,有茶喝,還有你陪著我。」

春蓉又是一笑,詭秘地瞟了我一眼說:「好吧,那你就乖乖坐著,我一定當好阿姨。」

我畢竟不老練,沒性子耐下去,終於把畫報一合,問道:「她到底到哪裡去了?」

「跳舞去了。」春蓉靜靜地不動聲色地笑嘻嘻回答:「跳舞?交際處接走了。」

我的心像驟然掉進了五味瓶的冰水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近於失態地再問:「和誰跳?」

春蓉格格笑起來,拖長嗓門道:「和誰跳?當然是男同志——怎麼啦,吃醋了?」

我立起身,吸菸的手微微顫抖,血液跑得很快,像個要炸的石灰壇。不過,我忍耐著。

「你的臉怎麼白了,額頭在出汗,生病了吧?」春蓉驚叫起來。」「沒什麼」,我回身坐在桌邊不再說話,一個勁地吸菸。由於吸得過於猛烈,煙味鑽透支氣管引起一陣劇烈的嗆咳。春蓉慌忙地給我換杯熱茶,又解釋又安慰道:「不要誤會,她不是和一般男同志跳,是交際處車子接去的,和外國專家跳。」

「和外國專家?」我的頭像被什麼東西重擊了一下,嗡嗡地叫。在很早前就聽說,交際處常在市裡請一些漂亮的女孩子去和外國專家跳舞,她也曾被邀過兩三次。我聽說後雖然有些不舒服,但未怎樣計較,因為我們的約會並未受到妨礙。想不到現在竟然這樣「侵犯」了我的利益,無名火驟然而生,篤地站起將口袋裡的電影票撕成兩段用紙包上,抑制痛苦的情感強作平靜交給春蓉說:「我走了,她回來請你交給她。」

春蓉接過紙包不知內情,看了下腕上的表說:「八點五十了,你再坐一下,她很快就回來了。」

我冷冷一笑道:「我還有工作,今晚十點有個緊急會。」

夜色朦朧,燈光依稀,我渾身乏力,兩腿發軟,費了很大的力氣把車蹬回鄉政府。心裏想些什麼也說不清,恨不得向柱頭重擊。進屋點上煤油燈,臨窗伏案學習起來,但哪裡學得進,思緒如濤不平靜極了。約莫十一點左右,聽見鄉政府大門被自行車撞得「冬」一聲,我知道她來了,即關上門把燈吹滅倒上床裝著睡去,自行車隨著腳步聲來到了門前,她先是叫我名字,我不理;後又敲門,我還是不理。

她急了,低低地啜泣起來:「開門呀!有什麼說清楚嘛。嗚嗚,嗚嗚……」

我仍然不出聲,心裏感到報復的快意。她見我不搭理帶著哭聲走了。我於是內疚覺得似乎有點過分,跳下去準備開門追去。但當手一觸門框便縮了回來。我想她不會走肯定找「救兵」去了。果不出所料李鄉長陪著她來了,我又急忙裝著睡去。「小黃,小黃,開門!又不是小孩哩,還耍脾氣。」

我應著點燃燈開了門,假意打呵欠:「這麼夜了找我有什麼事?」

李鄉長戳我一下鼻子,笑扯扯地說:「戲莫在我面前演了,鬧意見啦是不?」說著回頭向她道:「小肖,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該你登臺了。」他狡黠地一笑,掩門退了出去。

在燈光照射下見她一雙紅腫的眼睛,臉上的胭脂被淚水衝出兩條小溝。她捲著連衣裙,直直地對著我坐下來,因激動而鼓脹的胸脯還在劇烈起伏。屋裡好一陣沉默。我悶頭悶腦裝著無事的樣子,大口小口地抽著煙,噘著嘴把煙圈兒吐的又長又細。

她終於耐不住說話了:「你說說,為什麼要把電影票撕成兩半,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我慢悠悠地道:「這得問你自己!」

她極其平靜,話聲裡充滿委屈地說:「問我自己?我有什麼好問的,今晚就是去交際處跳了下舞。」

我把煙頭一扔,「呼「地站起來,餘怒未息地說:「我是中國人,有中國的生活習慣,對來自西洋的那一套東西不喜歡!告訴你,要麼你就和外國人跳舞去,要麼我們就好下來「

她聽著又哭起來,而且越哭越傷心,我怕驚擾其他同志,便和她走出鄉政府,跨上石橋倚著欄杆「談判「。談判的結果:她不再去交際處跳舞,我必須戒菸。我問為什麼,她紅臉羞怯地白我一眼:「吃煙,把一個嘴巴吃的'噴臭',怪難聞。「

我放聲笑起來,爽朗地大聲說:「好,上有青天,下有流水,我從今以後不再吸菸……「,

她岔斷我的話問:「如果再吸呢?」。

我調皮地把肩一聳:「除非你不愛我。」

「去你的!」她捅我一拳,隨即倒在我的懷中。

平原的秋夜清風徐徐,湛藍的天上綴著稀疏的星斗,一彎上弦月沉浸在波光粼粼的江流裡,睡鳥藏在飄飛的嫩柳叢裡歡快地打著鳴兒。青濛濛的水田浮著蔥蘢的麥苗,蛙鼓敲打著寧靜的田野,為激越沸騰的時代唱著頌歌!

啊,歲月是這樣的美好!生活是這樣的甜蜜!我們緊緊地偎摟著、偎摟著,忘記黎明的晨曦已悄悄地來到我們身邊……

我沒有「食誓」,她也沒有「毀言」,一個不吸菸,一個不跳舞,可是並未保守住這段純真的愛情。因為,在一個充塞政治險風惡浪的社會裏,一切取捨都是為了「需要」。為了「需要」,她後來還是舍棄了我,不過直到五十年後的今天,我也沒有再吸菸,不是遵守誓言,而是為了健康長壽,期待著民主自由的來臨,全囯人民把毛澤東的腐屍從天安門拖出來鞭撻,還歷史清白與公正。我堅信會有這一天!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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