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圖片來源:pixabay)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老子《道德經》中這句話千古流傳,被奉為至理名言。
禍可轉化為福,害與利相互倚伏。《文子》云:「德無所積而不憂者,亡其及也,夫憂者所以昌也,喜者所以亡也,故善者以弱為強,轉禍為福,道沖而之又不滿也。」
福中寓禍。《後漢書》有言:「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文子》云:「再實之木,其根必傷,多藏之家,其後必殃。夫大利者反為害,天之道也。」
福與禍有何關係?知道這個關係對我們有何現實意義?它又對我們的日常生活和人生道路有何經驗和教訓?
對此的各家論述有許多,本文介紹的是西漢淮南王劉安及其幕下的士人所作的《淮南子》對此的有關解讀,其中言道,「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文中還有大量實例。筆者摘取部分相關段落如下,希望能對讀者有所啟發。
清靜恬愉是人的本性;儀錶規矩是處事的原則。知道人的本性,那麼人自身的修養就不會悖謬;懂得處事的原則,那麼人自身的行為就不會亂套。
從一端出發,能散逸得無窮無盡,周遊八極後又回歸到它的中樞,這就叫「心」。看到事物的本原就能推知事物的未來,看到事物的指向就能預見事物的歸宿,掌握要點能應對繁多,把握綱要能治理詳繁,這種本領叫「術」。靜居時知道在做什麼、行動時知道該去哪裡、辦事時知道所依原則、舉動時知道來歷緣由,達到這種境界的叫「道」。
「道」,置擱前頭它不會低伏,放在後面它不會翹起,納入窄處它不顯壅塞,散佈天下它不留空隙。
所以使別人推崇讚譽自己,這是「心」的功力;使人家輕視誹謗自己,這是「心」的罪過。話是從你口中說出的,別人無法阻止你;行為發生在你身上,遠處的人無法禁止你。事情難以成功卻容易失敗,名聲難以樹立卻容易毀壞。千里長堤,因為螻蟻的洞穴滲水而決潰,百丈高樓,因為煙囪的裂縫冒出煙火而焚燬。(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
《堯戒》上說:「戰戰慄栗,一天比一天謹慎。人不會被大山絆倒,而往往被小土堆絆倒。」(戰戰慄栗,日慎一日。人莫蹪於山,而蹪於垤。)
所以,人們都往往輕視小事忽略小害,以致釀成大禍後才為之後悔。災禍降臨後再犯愁,這就好比到了病危後才去求良醫,這時即使有扁鵲、俞跗這樣的名醫,也難以治好病人的病。
災禍的降臨是自己招引的;福的到來是自己促成的。這禍福同出一門,利害相近為鄰。不是聖明的人是難以區分這其中的奧妙的。大凡人們要做某件事,都要先用他的智慧思考揣度一番,然後才根據思考的結論定下計畫謀略,實踐下來的結果,有人得利有人受害,這就是智者和蠢人的差別所在。(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非神聖人,莫之能分。凡人之舉事,莫不先以其知規慮揣度,而後敢以定謀,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異也。)
但是那些自以為明白存亡之關鍵、禍福之由來的聰明人,在辦事處事中還是陷入危難境地,這樣的事例還真的數不勝數。假若大家能預先知道自己的主張正確,且行得通,那麼天下也就沒有什麼不通的道路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由此可見,智慮思考是招致禍福的根由,行動舉措是利害的關鍵。百事的變化、國家的治亂,都有待正確的思想和行動來完成。所以對此不可不審慎。(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戶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百事之變化,國家之治亂,待而後成。是故不溺於難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種危險:缺少德行而尊寵卻多,這是第一種危險;才能低下而地位尊貴,這是第二種危險;沒有大的功勞卻有豐厚的俸祿,這是第三種危險。所以事物有時候是損減它,結果卻是補益它,有時候是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
怎麼知道是這樣呢?
以前楚莊王在河雍之間的邲地戰勝了晉國,凱旋歸來後莊王要封賞孫叔敖,孫叔敖辭謝而不接受。後來當孫叔敖患癰疽快要死時,他對兒子說:「我如果死了,楚王一定會封賞你的,一定要推辭肥沃富饒的地方,只接受沙石之地。在楚、荊之間有個叫寑丘的地方,那兒土地貧瘠,所以地名也難聽。當地的荊人和越人都信奉鬼神。如此貧困、自然環境惡劣的地方,是沒人喜歡那裡的。」
不久,孫叔敖去世了,楚莊王果然將肥沃富饒的領地封賞給孫叔敖的兒子,孫叔敖兒子謝絕了,而要求賞封寑丘之地。按楚國的法規,功臣的封祿傳到第二代就要收回封祿,唯獨孫叔敖一家保存了下來,這就是我們說的損減它,結果卻是補益它。
那麼,什麼叫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
從前晉厲公南伐楚國、東伐齊國、西伐秦國、北伐燕國,部隊縱橫天下,威震四方,沒有阻礙也沒有挫折。於是厲公在嘉陵會合諸侯,氣橫志驕、淫侈無度、殘害百姓。國內無輔佐規諫的大臣,國外沒有諸侯的援助。同時又殺戮忠臣,親近小人。
在會合諸侯的第二年,厲公出遊寵臣匠驪氏的領地時,被欒書、中行偃劫持,囚禁起來;這時諸侯中沒有一個來搭救他,百姓中也沒有一個同情他,囚禁三個月後就一命嗚呼了。
每戰必勝,每攻必克,然後擴展土地,提高威望,這是每個天下人都希望得到的利益。但晉厲公卻因為這些而落得個身死國亡。這就是我們說的補益它,結果卻是損減它。孫叔敖叮囑兒子要求封賞寑丘之地,因為寑丘之地貧瘠,所以能代代相傳;晉厲公在嘉陵會合諸侯以想稱霸天下,結果死在匠驪氏的領地。
一般人都只知道利就是利,弊就是弊,而只有聖人懂得弊可以轉化為利,利可以轉化為弊。(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也。)
一年當中兩次結果實的樹木,它的根必定受損傷;盜人家墓、獲得意外之財的人也必定有禍殃,這說的就是貪大利反而造成大害的事。(夫再實之木根必傷,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為害也。)
張武唆使智伯奪取韓、魏兩家的土地,結果反而使智伯在晉陽城被擒獲;申叔時勸告楚莊王封立陳國的後代,結果使楚莊王稱霸天下。
孔子讀《易經》,讀到《損》卦和《益》卦時,未嘗不喟然嘆息道:「懂得益和損之間的關係的,應該是行王道的君王的事吧?事情有時候想對它有利但卻恰恰足以害了它,有時候想害它但卻又恰恰對它有利。利和害向相反方面的轉化,禍與福的緣由是不能不明察的呀!」(益損者,其王者之事與!事或欲與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
陽虎在魯國作亂,魯國君命令手下人關閉城門搜捕陽虎,宣布凡抓獲陽虎者有重賞,放走陽虎者要處罰。追捕者將陽虎層層包圍起來,陽虎只得舉劍準備自刎,這時有位守門人勸阻他說:「天下大得很,可以逃生,何以自殺?我將放你出城去。」
於是陽虎得以衝出重圍,在後面的追兵緊追不舍的情況下,陽虎揮舞寶劍提著戈奔跑衝殺。那位守門人乘混亂之機放陽虎出了城門。陽虎出了城以後又折返回來,抓住那位守門人,舉戈刺他,戈刺破袖子傷及腋部。這時守門人抱怨說:「我本來就和你非親非友,為了救你我冒著被處死罪的風險,可你反而刺傷我。真是活該啊,會碰上這樣的災難。」
魯國國君聽說陽虎逃出城,大怒,查問陽虎是從哪座城門逃脫的,並派主管官員拘捕有嫌疑的守門人。魯國國君認定凡受傷的守門人是阻攔陽虎的,要重賞;而沒有受傷的守門人可能是故意放走陽虎的,要重罰。而在受傷領賞的守門人中,放走陽虎的那位守門人也在其中,這真可說傷害他反而使他得利。
那麼,什麼是想對人有利卻反而害了他呢?
楚恭王和晉國軍隊在鄢陵會戰。戰鬥正緊張激烈之間,恭王受傷使戰鬥不得不停止。楚軍中的司馬子反口渴難忍而尋找可以解渴的飲品。這時侍從陽谷捧著酒獻給子反。子反這人喜歡飲酒,見酒就樂不可支。子反接過陽谷遞上的酒就喝個不停,沒多久就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帳篷裡。
恭王打算再與晉軍開戰,便派人去叫子反,子反謊稱心痛病發作不受召令。恭王於是駕車親往探望,一進軍中帳篷便聞到一股酒氣。這下恭王大怒,說:「今天這場惡戰,我為了取勝而親臨戰場,受了重傷,現在指望能派上司馬子反的用場,可他卻成了這副樣子。他實在是心中沒有國家社稷的地位,又不體恤我軍士兵。我沒法再與晉軍打下去了。」於是下令收兵撤退,並以耽誤戰事的罪名殺子反示眾。
這侍從陽谷獻上酒,並不是想要害子反,實在是愛護子反,想讓子反快樂,但想不到恰恰是害了子反。這就是想對人有利結果卻反而害了他。
一定要患濕病的人強行進食,讓中暑者喝冷水,這是一般人用來調治病人的方法,但良醫卻認為這樣是加重病情。追求賞心悅目,這是愚笨之人所熱衷的事,但有「道」的具有大智慧之人卻對此躲得遠遠的。所以聖明的人是先遭逆境而後順遂;而一般的人是先稱心如意而後陷入困境。(夫病濕而強之食,病暍而飲之寒,此眾人之所以為養也,而良醫之所以為病也。悅於目,悅於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聖人先忤而後合,眾人先合而後忤。)
結語
《太上感應篇》開篇第一句話就是:「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敬請讀者仔細琢磨一下,這句與《淮南子》中的「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是否有異曲同工之處呢?
《文子》曰:「故君子非義無以活,失義則失其所以活,小人非利無以活,失利則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懼失義,小人懼失利,觀其所懼,禍福異矣。」
《淮南子》又言:「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戶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也。」「事或欲與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
因此,要招來「禍」還是「福」,那就要看自己的意志和選擇了。到底是要息滅惡行、重德行善、勤修仁義、修心向善,還是要罔顧仁義道德、爭名奪利、唯利是圖、不擇手段?如何選擇就會得到相應的結果呀。
「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切記啊!
(文獻參考:《淮南子》)
附古文原文以供讀者參考:
清淨恬愉,人之性也;儀錶規矩,事之制也。知人之性,其自養不勃,知事之制,其舉錯不惑。發一端,散無竟,周八極,總一管,謂之心。見本而知末,觀指而睹歸,執一而應萬,握要而治詳,謂之術。居知所為,行知所之,事智所秉,動知所由,謂之道。道者,置之前而不輊,錯之後而不軒,內之尋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是故使人高賢稱譽己者,心之力也;使人卑下誹謗己者,心之罪也。夫言出於口者,不可止於人;行發於邇者,不可禁於遠。事者,難成而易敗也;名者,難立而易廢也。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漏;百尋之屋,以突隙之煙焚。《堯戒》曰:「戰戰慄栗,日慎一日。人莫蹪於山,而蹪於垤。」是故人皆輕小害,易微事,以多悔。患至而多後憂之,是猶病者已惓而索良醫也。雖有扁鵲、俞跗之巧,猶不能生也。
夫禍之來也,人自生之;福之來也,人自成之。禍與福同門,利與害為鄰。非神聖人,莫之能分。凡人之舉事,莫不先以其知規慮揣度,而後敢以定謀,其或利或害,此愚智之所以異也。曉自然以為智,知存亡之樞機,禍福之門戶,舉而用之,陷溺於難者,不可勝計也。使知所為是者,事必可行,則天下無不達之途矣。是故知慮者,禍福之門戶也;動靜者,利害之樞機也。百事之變化,國家之治亂,待而後成。是故不溺於難者成,是故不可不慎也。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寵,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無大功而受厚祿,三危也。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何以知其然也?昔者,楚莊王既勝晉於河、雍之間,歸而封孫叔敖,辭而不受。病疽將死,謂其子曰:「吾則死矣,王必封女。女必讓肥鐃之地,而受沙石之間有寑丘者。其地確石而名醜,荊人鬼,越人禨,人莫之利也。」孫叔敖死,王果封其子以肥鐃之地。其子辭而不受,請有寑之丘。楚國之俗,功臣二世而爵祿,惟孫叔敖獨存。此所謂損之而益也。何謂益之而損?昔晉厲公南伐楚,東伐齊,西伐秦,北伐燕,兵橫行天下而無所綣,威服四方而無所詘,遂合諸侯於嘉陵。氣充志驕,淫侈無度,暴虐萬民。內無輔拂之臣,外無諸侯之助,戮殺大臣,親近導諛。明年出遊匠驪氏,欒書、中行偃劫而幽之。諸侯莫之救,百姓莫之哀,三月而死。夫戰勝攻取,地廣而名尊,此天下之所願也,然而終於身死國亡,此所謂益之而損者也。夫孫叔敖之請有寑之丘,沙石之地,所以累世不奪也;晉厲公之合諸侯於嘉陵,所以身死於匠驪氏也。眾人皆知利利而病病也,唯聖人知病之為利,知利之為病也。夫再實之木根必傷,掘藏之家必有殃。以言大利而反為害也。張武教智伯奪韓、魏之地而禽於晉陽,申叔時教莊王封陳氏之後而霸天下。孔子讀《易》,至《損》《益》,未嘗不憤然而嘆,曰:「益損者,其王者之事與!事或欲與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察也。」
陽虎為亂於魯,魯君令人閉城門而捕之,得者有重賞,失者有重罪。圉三匝,而陽虎將舉劍而伯頤,門者止之曰:「天下探之不窮,我將出子。」陽虎因赴圍而逐,揚劍提戈而走。門者出之,顧反取其出之者,以戈推之,攘祛薄腋。出之者怨之曰:「我非故與子反也,為之蒙死被罪,而乃反傷我,宜矣其有此難也。」魯君聞陽虎失,大怒,問所出之門,使有司拘之,以為傷者受大賞,而不傷者被重罪。此所謂害之而反利者也。何謂欲利之而反害之?楚恭王與晉人戰於鄢陵,戰酣,恭王傷而休。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陽谷奉酒而敬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不能絕於口,遂醉而臥。恭王欲復戰,使人召司馬子反。辭以心痛。王駕而往視之,入幄中而聞酒臭。恭王大怒,曰:「今日之戰,不谷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若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率吾眾也。不谷無與復戰矣。」於是罷師而去之,斬司馬子反為僇。故豎陽谷之進酒也,非欲禍子反也,誠愛而欲快之也,而適足以殺之。此所謂欲利之而反害之者也。
夫病濕而強之食,病暍而飲之寒,此眾人之所以為養也,而良醫之所以為病也。悅於目,悅於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聖人先忤而後合,眾人先合而後忤。
(錄自《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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