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真正的朋友不是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話,而是即使不說一句話也不覺得尷尬。
父親去世前的那一年,頻繁進出醫院,我們也將每次的前去陪同,視為生活中的例行工作。
一日,下午三點左右,我前往醫院,準備探視父親完,趕在醫院下班前,接回陪侍了一整天的母親一同返家。
母親告知,劉伯伯情況不好,已經住進同一家醫院,但還沒敢告知父親。
劉伯伯為父親同鄉,當年一起在武漢加入空軍,與劉媽媽和爸媽是一道乘船,由上海經基隆到臺中的!
他們一直住臺中清水眷區,而我們家在臺中市區,可是因為雙方的感情很好,來往的很密切。小時侯,劉媽媽來時,總是會帶上一些自己所做家鄉口味的吃食。他們親切的說著湖北話,聊著陳年舊事,一起重溫老家的往日時光,外省眷區的鄉愁,由她們的談話中,淡淡的飄散出來。
隨著大陸的探親開放,老人們來來去去,再見面時,除了分享返鄉的心得,訴說著心裏真正感受,慨歎著世道無常外,而相互交換「落葉歸根」於何處?則成為他們之間,唯一可以分享的私密。
當天,我用輪椅推著父親,進入了劉伯伯的病房,兩位病危的老人,四目相交,平靜互望,竟未發出任何聲音,臉上也不見絲毫憂喜!在這種平靜的幾乎凝結的氣氛下,立於一旁,陪侍在側的我,心裡面竟然不可遏止的升起一股萬物皆空,寂寥落莫的空虛與震撼,且久久不能自已!
這樣的沉默足足有十幾二十分鐘左右,我不忍打斷,也無法介入它們的思維與萬般情緒中。靜靜地守候一旁,直到有些倦乏了的父親示意,我才將他推離,臨別之際,二人互看最後一眼,卻又刻意地避開彼此目光,無限的心領神會,交織在那最後的無聲道別裡!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真正朋友的最後生死別離,竟然如此淡然,絕無一絲「尷尬」。
兩天以後,劉伯伯離世,一年不到的時間,父親重返天家。前者的骨灰交由兒子歸葬湖北老家,後者土葬於臺中清水,一處背山面海,遙望大陸墓地。多年以後,常常無意間,眼前無端地又浮現出,他二人最後相視的一幕。此種思念,雖無緣無由,但冥冥中,彷彿是父親時刻提醒,要懂得從無限的璀璨人生中,不忘黑白本像,幻化光影無常,晝夜起於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