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宿業(一)(圖)


山村田園美景。(圖片來源:自由時報)

1946年,陳紅衛的爺爺陳放牛,向國民政府檢舉陳河的爺爺陳溪石,是個走狗漢奸;1950年,陳放牛再次向中共人民政府舉報陳溪石是個漢奸,導致陳溪石被捕下獄。又在抄家封門的過程中,對陳溪石的老母又推又搡,並打了這老寡婦一耳光。這個躲在角落裡的封建老殘餘被無產階級專政力量才開始清算,隔天就畏罪自殺了,是上吊死的。

陳河初從父親那裡聽到這一耳光時,距離那記耳光的發生時間,已過去了好幾十年,因為,事發時並沒有他。然而,那耳光頓時響亮、鮮辣地疼在陳河的臉上。

陳河在尚不瞭解這情況的小時候,也曾和同齡的光腚娃陳紅衛,一起捏泥巴辦家家酒,下河抓螺螄,還招惹那些女孩,被尖牙利舌的丫頭們追打到黑巷子裡,彼此相視壞笑,實乃一對同盟惹禍的好夥伴。

大一些,也總是一起去河邊墳場上放牛。那幾年,陳河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家屬帶不了,留在村裡。每天早上,放牛就成了陳河的任務。陳河是個眼睛烏黑,臉色蒼白的小男孩,膽子又小,手裏牽著牛繩,反被前頭的牛拽著,踉踉蹌蹌,一路仰天哭號,陳紅衛鄙夷不已地幫他喝住牛,雙手按住牛的雙角,回嘴勒令陳河爬到牛背上去,經過數個熱情鼓勵和膽怯回絕,陳紅衛罵得滿頭大汗,陳河才戰戰兢兢地上牛背坐穩了,陳紅衛則牽著牛繩,揚著一支牛鞭,尖著嗓門,一路繼續喝罵著牛這「該死的牛畜生!」,時不時揚起牛鞭,啪地打在牛身上。

「紅伢子,你別打牛了,你把牛都打疼了。」陳河感覺著牛的肚子和脊背在,每一次挨牛鞭打時,收縮地一緊,就很心疼。

陳紅衛呢,他圓滾滾,黑黝黝地站在草地上,怒睜著黑亮黑亮的黑眼睛,連珠帶炮地罵起陳河來,說陳河既膽小如鼠又不像個男的,還不知好歹,他好心把他扶上了牛背,他竟然轉眼就可憐起「該殺的牛畜生」來了,罵著罵著,他丟下牛繩,竟揚長而去了。

清晨的江堤邊流著薄帶一樣的白霧,掩映著柳林和綠草地。陳河舉目遠眺,心曠神怡,將他爹爹的口琴從口袋裡摸出來,打算吹一曲。牛見兇惡的陳紅衛不在眼前了,就勢發起飆來,甩甩尾巴,踢一提前腿,牛首一低,就準備將牛背上的吹笛牧童掀下來。

「紅---紅---伢子嗚嗚嗚」,陳河的小身子趴在牛背上,大哭大叫地雙手揪住牛角。

陳紅衛從柳林裡鑽出來,耀武揚威地問道:「你喊我有事?」

「我要下來。」陳河伏在牛背上,可憐巴巴地告訴。

「那你下來嘛!」陳紅衛說。

「我要從牛背上下來。」

「那你就從牛背上下來啊,我又沒有攔著你。」

這個捉弄太沒有質量了,陳河抽抽噎噎地止住淚,說:「是你把我坐到牛背上的,你要負責把我弄下來。」

噫!陳紅衛頓覺這質問有趣,很是聰明,是他所答不出來的,就服氣地把牛繩撿起來,拉著牛鼻子,喝令畜生低頭。牛呢,很識時務,乖乖地就低下頭了,還順勢屈下膝蓋,完全沒有了剛才打算把陳河掀下來時,又噴氣又甩尾的架勢了。

「還叫我不要把牛打疼了,牛是你的親戚麽?你看,牛是服你還是服鞭子?」

「我哪裡曉得它這麼野?」

「我爺爺天天交待了的,什麼東西都怕狠。人也好牛也好狗也好,你一狠,它就服了。」

這話倒也是真的,陳河完全認可。村裡的狗都很怕陳紅衛。他一出來,狗都趕緊貓成一團就地躺下。但是看見陳河,它們無一例外地,呲牙咧嘴一路狂吠地,衝上來要咬他。而且還前仆後繼,往往是陳河在前頭涕淚交加地飛奔,後頭跟了七八戶人家的狗,趕集似地,追著他汪汪地叫,還張大嘴巴吐著舌頭,湊近他飛奔的雙腳,要咬下去的樣子。村裡的人家忙著手上的活,抬起頭,司空見慣地看著陳河和狗跑過去,煙塵滾滾。說到底,狗也不是真的要咬他,它們只是圖個樂呵,因為「河伢子文氣,好欺負。」

回家路上,陳紅衛盤踞在自家的牛背上,還吆喝著自家的幾頭牛犢子和陳河家的那頭彪悍的牛,列作一行,跟著他的柳葉笛聲走,牛們很有規矩,還隨著笛聲甩尾巴。陳河隨著牛隊走了一段,又眼饞起來,要求加入進來。於是陳紅衛又將他扶上牛背,一起騎著,吹笛子。

每天早上,陳紅衛在門外清脆地呼喚陳河一起去放牛,放牛途中,有無數的壞主意,就跟魚嘴巴裡吐的泡泡一樣,冒個沒完,他幫助他上樹,鼓勵他去解開漁夫夜裡放下的網魚罩,指點他看見菜園裡新挂果的西紅柿、黃金瓜。一般來說,偷瓜容易成功,偷魚則總是落水,還將漁夫的漁網險些順水流去,兩個人在河裡一陣狗刨,嗆了許多水,終於截住了漁網。瓜果呢,摘下來還是個青果子,澀得入不了口,隨手又拋下。也惹來菜園主人們遙遙的一串尖聲指摘。

總之,他們在村裡招惹得人見人嫌,狗見狗嫌,好在村裡的狗都怕陳紅衛,看見陳河和他在一起,便保持了沈默,不敢多發聲。夏日的陽光將兩個小男孩晒得又黑又亮,如刷了瀝青。他們勾肩搭背,又黑又矮地在村子裡招搖來去,一路旁若無人地尖著嗓門,嘴裡不知在瞎嚷嚷些什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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