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有太多人 被迫時刻準備去過「荒蠻生活」(圖)


疫情期間,成都市民搶購物資。(圖片來源:微博)

【看中國2023年3月28日訊】中國人為什麼酷愛提前排隊等車。

各位朋友,晚安,歷經波折,今天總算回了家,只剩下半天,沒時間寫長稿子了。旅程中有一點隨感,隨筆寫寫好了。

因為昨天錯過火車的陰影。今天早上,我去火車站趕車的時候,特地早去了很多。然後我注意到一件其實很常見,但細想還蠻有意思的事情——我坐的那一趟車還沒開始檢票,但已經早早地排起了長隊,隊伍從驗票口處延伸出來,一直到候車大廳的幹道處還甩了一個彎曲的尾巴。

但實際上這個時候距離發車還有半個多月鐘頭、近距離開始檢票都還有15分鐘以上,這個時間甚至足夠你去候車廳樓上買份早餐了。

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我們在旅行中似乎總是處於一種非常焦急的狀態,在高鐵上你經常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往往是列車員還沒開始廣播到站,奧林匹克精神就開始激勵每個人:「我一定要第一個拿下行李!我一定要第一個衝下火車!」

甚至坐飛機也是,飛機落地還沒停穩,你看著吧,鐵定有人先把行李拿下來去機艙口等著。

頭等艙乘客可以優先下飛機,這是個國外通行的慣例,但在咱這兒的航班上是幾乎沒咋執行過,我無數次提著行李排著隊路過頭等艙時,都能見到那裡的有錢大佬們坐在那裡,淡然的刷著手機,一派你們平民著急下就先下,我們不和你們搶的派頭。

可是你細想一下,圖啥呢?你買的高鐵都有指定座位的,不是站票,上去早一分並不能搶一個好位置,下車、下飛機的時間也足夠。對於早早排隊等在車門口的中國旅客來說,高鐵停靠站點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被浪費掉的,短一半估計也不會有人錯過下車。

可是我們還是習慣於這樣「早」,早早去排隊、早早等著上下車。中國人在需要排隊的一切事物中「寧早不晚」的這個習慣,幾乎是深入到骨子裡的。

短缺焦慮、不穩定焦慮折磨著我們每個人的潛意識,以至於即便明知供應是充足的,我們也本能的想要在自己的人生中留出足夠的「提前量」。

而這種習慣的養成,似乎只能歸因於,我們其實一直生活在一種對秩序與充足供應高度的不信任當中。我們的父輩祖輩們有太多排隊經歷,遇到過太多次即將排到他們,供應卻沒了。

於是明明手裡有車票、糧票、肉票、布票、縫紉機票,但就是拿不到商品。那種憤怒、焦急和無奈就是對「不留提前量」生活方式的最大懲戒。

於是早早地去排隊,甚至適當的時候打破隊列去搶,就固化為所有在這個環境中生存的人的本能。

本質上講,很多人從沒有信任那些規則和供應,時刻準備著不依靠這些文明世界的秩序去依靠自我力量,過一種「自力維權」的荒蠻生活。這可能是我們民族性格的底色。

而更邪門的地方就在於,這種生存方式在很多時候居然都是對的,比如去年封控的時候,家裡不顧三七二十一,囤了足夠多糧食、蔬菜的人,就比沒囤糧、或者只按指示囤了兩三天糧的人過得好。後來放開了,衝出去搶布洛芬等藥品的人就比沒去搶的人過得好。

那按照這個邏輯順沿下來,我們似乎也不能說,在車站提示響起之前預先去排隊就是不對的。而當有足夠多的人這樣提前去搶購、去排隊的時候,就會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到這種恐慌性的「把握提前量」的隊列中。久而久之,這種不信任秩序和規則的隊列,也成為了一種自秩序、潛規則。而這個自秩序和潛規則是你無法閱讀條文來把控的,這又會進一步激發人們留出更多的「提前量」,最終讓整個「時刻表」脫離原來的預想。

所以中國人講「窮家富路」時,這個「富」不僅僅是經濟的,更是精力與時間的。你必須在路上留足「提前量」,旅行耗費了我們很多冗余時間。

甚至不僅在旅程中,在人生中我們在人生中其實也習慣於留好「提前量」——找工作要求穩、求「鐵飯碗」,過日子講究「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與人相處強調「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反應在經濟上則是高儲蓄率……

中國人對各種「提前量」的重視與囤積,本質上講是精神上有一種規則和秩序根深蒂固的不信與焦慮——我們害怕再次遭遇規則外的不公、秩序外的不足。因而必須時刻準備著依靠自力去過一種不依賴秩序的荒蠻生活。

是你去聽一下老輩的生活經驗,說來說去多數都是圍繞這個。歷史上的中國人一直是各種災難中的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準備振翅飛起避禍。

總覺得這種人生態度,跟《三體》中隨時可以「脫水」的三體人莫名有點像——三體人進化出這種技能也是因為不信任,他們不相信太陽明天會照常升起。

這種對提前量的囤積,在前現代社會確實是必要的——想像一下,如果你跟一個唐代人講「趕火車」這種事,他根本無法理解,這不僅是技術條件的制約問題,更重要的是,在古人的概念中,旅途總意味著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某地爆發自然災害怎麼辦?流行瘟疫怎麼辦?官府吃拿卡要怎麼辦?跳出個山大王來問你要買路錢怎麼辦?

所以那時候的旅程一定是《西遊記》式的,一定是「君問歸期未有期」,要「時刻表」?沒有。什麼時候走到什麼時候算。

這就是古代人的生活方式。

是的,時刻表是一種現代概念,它必須基於現代社會秩序與協作為人們提供的確定性。

有一個有趣的問題,儒勒.凡爾納那本《八十天環遊地球》明明沒寫任何當時不存在的交通工具,為什麼是科幻小說,而不是普通的冒險故事?

因為他幻想了一種當時還不存在旅行模式,在這個模式中,旅行雖然也有不確定性,但這種前工業時代、弱秩序、弱規則的確定性,是被工業時代形成的那種精確到分鐘的確定性所戰勝並統御的。

於是小說的主人翁能用精確到分鐘的時間把控,最終完成了「環遊地球」的壯舉——說八十天能完成,就八十天完成。行程可以精確到分鐘。

這就是工業時代的力量。

這是秩序的勝利,是人類互信的勝利——自工業時代以後,當人們可以相信某一艘船、某一列火車可以准點到來時、供應充足、不必留提前量時,更高效的旅行和協作才達成了。

在儒勒.凡爾納那裡,這還是一種最大的科幻。但到了今天,它已經成為了人類協作的必備工具了。

你今天到一些發達國家去旅行,會發現旅客越是不急著在火車靠站時提前拿行李,過分預備「提前量」,這個國家往往經濟和工業表現就越出色。因為依靠長時間的穩定,對秩序和供應的信任,已經內化為他們國民生活的一種常態。而當所有人都習慣了秩序和供應能夠「天行有常」、不必自留「提前量」時,很多生產協作模式、商業模式才能在此基準展開——比如小倉儲、低庫存的便利店,就必須高度依賴物流的準確、及時供應。

在那種供應和規則都不穩定,信任度不夠的社會中,這種業態就不可能生成。

從本質上講,後工業時代的人們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八十天環遊地球》。我們就生活在凡爾納夢想的那種科幻當中——人們對規則與供應的信任越牢固,越能放心的洗去那種在前現代生存必備的「爭搶」和「趕早」的本能,社會大協作的運轉才能越有效率,經濟隨之也會越發達。

而這種對規則與供應的信任,是需要一點點培養的。

就說趕車排隊這件事,今天的中國人其實已經比我們的父輩、祖輩好多了——我們雖然還被迫提前排隊,但至少排的隊已經從過去的「團」進化成「線」了,更多人告別了焦慮與哄搶,在旅程中有了凡爾納筆下的福格那般的紳士與從容。

當然,這種趨勢也未必是一貫的,比如過去這三年,我總感覺多數人給趕火車等事情留出的「提前量」又增加,導致喜歡「搶」的旅客重新變多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疫情造成了太多不確定性。而不確定性會破壞人們業已建立的信任感,讓他們被迫重新長出了自力留足「提前量」的荒蠻本能。

而這些「提前量」,會成為妨礙我們更高效工作、生活的冗余。未來幾年的經濟復甦,若說有什麼值得擔憂之處,我想此為其一——一個高效協作的現代社會,終不是一群必須時刻準備自力去應付荒蠻世界的人們所能建立的。

我是這樣想著,登上歸家的列車的,果然,車上有足夠的座位,不用那麼搶。

願以後,這種事能一直對得起我們的信任。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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