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所遭受的这种不平等待遇,实在是身体上的头号冤案。按照“眼睛是灵魂的窗口”的老土说法,睫毛应算是这个视窗系统当中“窗帘”两端的花边或流苏,眉毛算什么?窗帘上方的那两条导轨吧。眉、睫皆附丽于目,按照地缘政治的原则,睫毛应享有无可置疑的优先权。但是,在眉、眼、睫的这道三角习题中,睫毛非但占不着这个便宜,反而受到了令人发指的忽略。
李渔认为,“眉眼二物,其势相因”,完全无视睫的存在。很显然,眉毛的强势不在“地位”,而在毛多势众,完全是人多吓人少的原始战略,胜之不武。睫毛作为弱势群体,就只能无可奈何地听任眉眼之间“其势相因”的眉来眼去了。
不过,睫毛的被忽视,并不表示时尚工业在“时髦是毛”的法则下会放弃其“以毛为本”的关怀。对于古今美眉的审美活动,向以“远山新月”为基准,无论是“羽睫”还是“扇睫”,其必也曰长,曰密,曰弯。这也是一切美睫用品和美睫方法的共同承诺,从手植假睫毛到涂抹睫毛膏,如将上述手段使用到极致,睫眉两毛就绝对有得一拼,芭比就是最成功的一例。悲哀的是,长、密、弯这三项指标,恰恰是睫的拙劣的效眉。
反过来,男性的睫毛则不可过于浓密,以疏分为佳。《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里提到的“如来说三十二相”,即以“疏睫”为上。第三十相“睫如牛王:眼毛分疏胜妙,有如牛王。又名大丈夫相,大人相,亦名百福庄严相”。
无论疏密,只要对着一个人的睫毛凝视十五秒,就会突然发现睫毛真的很假。古人对“睫”字的释义是:“插也,接也,插于眼眶而相接也。”(《释·释形体》)。由此看来,睫更是安装在眼眶边缘的插件,其审美的第一要义就是“插”。相对于头发和眉毛,更像是一种“插”上去而不是长出来的东西,很不真实。其次,“接”和“相接”使睫毛的美感只有在眨眼及眼帘闭合时才能充分呈现出来。若是秋波暗送,睫毛就是那池秋水边上随风摇摆的柳梢;在双眼以“忽闪”状所进行的放电过程当中,相接的睫毛就是迸发的火花。至于闭目之后,上睫下睫完全相接,遮闭和终结之美感渐入佳境,类似的事物,比如闭月,比如羞花,比如沉鱼,比如落雁---您现在可以安全地关闭计算机了。
欲以讨好睫毛来达致进一步自我美化之目的,还有一法,即哭,顷刻间营造出梨花带雨的潸然。古典诗文尽管甚少提到睫毛,不过凡有触及,无不湿意盎然:“田文垂睫泪,卓女弄弦心”(江总《赋咏得琴诗》);“双睫不能濡,六藏无可摧”(皮日休《追和幽独君诗次韵》)。在上述意境中,近水楼台的睫毛是惟一的赢家,水往低处流,除非是在卡通片里,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濡”不上眉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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