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嗓子,涨红着脸说。她患有严重的甲亢,拖了好几年不治,
因为没有钱。
“治一次得花4,000块,妈呀,上哪弄这么多钱?”她一说话就激
动,将脖子上突起的肿物指给我看,“医生说过,弄不好会发生癌
变。管它呢,活一天算一天,死了拉倒……”她对自己的病有种听天
由命的坦然。
儿子的死是王亚君生命中最大的悲恸。4年前,21岁的大儿子患上了
白血病,使原本经济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那时,她和丈夫的单位都
苟延残喘地开不出工资,职工的医药费自然是朝不保夕。她只好向街
道办求助。最后大伙儿献爱心,好不容易凑了500元。可儿子输一次
血就要600元。
两年后,儿子病逝。留下了10多万元的外债。“那时儿子没了,钱也
没了,活着干啥?心想干脆跟他了……”王亚君满眼是泪。
正午的阳光照着她的自行车摊。她从早晨7时摆到现在都没有开市。
自行车是一个好心的老板赊给她卖的,卖完了再返还货款。一个月挣
个3、400百元算是万幸。老伴身体不好,靠200元退休金过活。
有人来看车了。王亚君趿拉着拖鞋,迎上前去。那双拖鞋花了3块5角
钱,“可以管一夏天呢”。她伸出脚。这是她夏天唯一的一双鞋。好
几年她没买过新衣服。身上肥大的衣服是条件稍好的邻居给的。现在
她最大的愿望是给小儿子娶上媳妇。
邻摊的老姐们给她送来一块西瓜,看颜色还没熟透。她很稀罕似地拿
在手里,先是小心地咬了几小口,接着就大口大口同时又很仔细地将
瓜瓤扫荡干净。她太渴了,下午两时半,还没吃午饭。“这瓜真甜
呢。”她咂着嘴。
“香瓜、西瓜4角钱1公斤,说便宜真便宜,舍得买吗?谁不爱吃、爱
穿呢?有那条件吗?要是有钱,谁还愿意穿别人的?人一穷,哎
……”她的叹息和唠叨,在午后的日光里游丝一样飘浮。,空气里莫
名地浸染了一袭落寞和悲凉。
“想得开是天堂,想不开是地狱。”王亚君从株洲经济电台《清风夜
话》节目里听到了这句话,靠它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她说,今后也
要多想想这句话,活下去就是胜利。
这个在变革潮流中的利益受损集团,象石头一样,沉默而坚韧地活
着。
46岁的卢凌敏,看上去只有12、3岁孩子那么高;5岁时得胸椎软骨病
时落下的。他以前是株洲铁路局机车厂的机械维修工。他1997年病退
下岗后,单位特殊照顾他每月237元的生活费。媳妇患有严重的肺气
肿,常年吃药,无工作。两个孩子正在念书,按政策可以减免学杂
费。但平时学校要求交纳的其它费用,他一样也不能拉。“穷是穷了
点,但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念书。”卢凌敏态度很坚决。
从1998年4月开始,卢家享受特困待遇,每月可拿到131元保证金。他
坦言,1998年以前1个月工资半个月就花没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现
在有了保证金,每月的生活好歹有保障。每天他在菜场摆电池卖,从
早晨6时候到晚上12时,1个月下来也能挣个3、400元。她平时肉类很
少吃,每月生活费支出2、300元。
“老不吃肉也不行哪,孩子要补营养。去年家里养了10只小鸡,上次
被人打死了一只,就给孩子熬了汤。看他们吃得那香……”他脸上闪
出慈爱、怜惜和愧疚的复杂表情。
清贫的日子并不可怕,但媳妇的医药费几欲将这个刚强的汉子压垮。
“她那个病,一直没断根,上次住院就花了800元。现在又查出肚子
里有瘤。她成天吃药,打一次点滴就花200元。没法子,向亲戚朋友
借了1,000元。动手术?想都不敢想,最少也得5,000元。我是真愁!
逼急了,我对媳妇说,不行的话,我去死!”
我站在卢家那间不足15平方米的小屋里。晦暗、拥挤是那个栖息4个
人的空间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孩子大了,屋子更显仄逼。用木板支
起的阁楼,成了他们夫妻俩的卧床。一台坏的、没钱修理的黑白电视
机,是屋里唯一能够见证时代的现代家用电器。
残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支日光灯和一盏15瓦灯泡。通常日光灯不开,
只开小灯,为了省电。昏黄的灯光下,几本小学生用书散乱地卧在炕
沿上。孩子是这个家庭可以仰望未来星空的唯一亮光。
贫、病,是我在株洲采访时听到的高频语汇。下岗后只能自费看病,
自己交纳医疗保险。但调查中发现,几乎95%的下岗职工家庭没法按
时交纳医疗保险。当我向许多人提到这个词时,引来的是一阵苦笑:
“日子能维持就不错了,哪有钱交?将来能咋办?!死了拉倒。”高
昂的医疗费和窘迫的经济条件使人们谈病色变。在无大病情况下,这
些家庭的年药费支出在100元左右,最多不超过200元。生病后在药店
买点最便宜的药,不会去医院,因为怕挨“宰”。孩子有病才去买药
或去医院。大人往往能扛就扛。因为年平均300元的医药费就足以将
一个下岗工人家庭击垮。
株洲作为湖南省下岗失业问题的重灾区,大部份家庭的生活费用在
500元左右。有的只能保持在200到300元。接受调查的80%以上家庭反
映,平时很少吃肉,每月能吃两次肉就不错了;蔬菜买最便宜的大白
菜、萝卜、土豆等。女人们对于从前上班时周末逛街买新衣的记忆,
感到陌生而遥远。因为,多年不添新衣已经习以为常,很多衣服来自
亲朋好友的接济。
调查中发现,75%以上的贫困户都因为怕送礼与亲友很少来往,过年
过节也不走动;全家人也极少花钱去娱乐场所。“干活干活,干着才
能活着”。打零工是很多人的再就业方式。没有节假日、休息日,身
心的劳累和生活空间的窘迫,使这个群体对于未来产生难以把握的无
力感。“我们这种人,就象是社会要淘汰的人,活着没盼头,把孩子
养大了事。”一个下岗后好不容易找到清洁活儿的40多岁女工这样对
我说。她从早晨5时干到晚上5时的报酬是每月200元。家里有一个患
脑血管堵塞的丈夫和一个上初中的儿子。灯光下,她憔悴的脸上挂着
几分宿命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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