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抱尸游行示众 衡阳“凌辱医生案”调查

2002年5月11日凌晨4时半,湖南衡阳,南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附一院)急诊科。值班医生曾斌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她发现一名老者在大厅里当胸将小护士薛永姣的衣领揪住,大声呵斥;值班医生袁小平被一个红衣女人死死揪住,打了一个耳光。

大厅的过道上,大约二十多人紧紧向袁小平围拢,为首的几个人,颈上戴着柱形的金项链,手腕上缠着一圈铁链,铁链的一端环扣在大拇指上,高声嚷:“打死他,打死他!”

曾斌意识到有人闹事来了,趁人不注意,径直朝医院大门口跑去,在保安室借了一个手机拨打110报警。

一个手腕上缠有铁链的青年抱起护士站办公桌上盛有消毒液的大搪缸狠狠砸在袁小平的头上;紧接着一个更大的器皿击中袁的右耳,血流了出来。没等袁叫出声来,先前抓住薛永姣的老者抄起5个金属夹朝袁的头上猛击。外面不断有人进来殴打袁小平。

事态愈演愈烈,最终酿成一场规模罕见的医患冲突,造成医生惨遭侮辱,此事迅速引起巨大反响。

导火索

3岁小孩尹麟的死亡是这场暴力行为发生的直接原因:

当天半夜零点刚过,尹麟的父亲--衡阳市珠晖区酃湖乡大众村村民尹盛军和妻子黄叔珍带孩子来附一院急诊科就诊。尹麟咳嗽发烧已有两三天,此前曾在当地另外一家医院就诊过,但没见好转。

尹盛军夫妇来时,袁小平正在休息室睡觉。护士薛永姣接待了他们夫妇,说要先给孩子量体温,由于薛的护士站没有体温计,只好由尹盛军夫妇带着孩子到另外的科室量了体温。这个过程用了半个小时,使尹盛军夫妇颇为不快。

零时30分,袁小平被叫醒。据黄叔珍说,她拿孩子以前的病历给袁小平看,可袁“看都没看”就把病历推向一边,也没有对孩子进行检查,便马上叫护士给孩子“输氧、输液”。

事后袁小平对记者解释说,他当时凭经验一眼就发现孩子病情危重,按照急救惯例,医生应该先对病人进行抢救再进行检查。

而尹盛军夫妇一直认为孩子的病情不是很严重,因为护士量出尹麟的体温是38.3摄氏度,属中度发烧;孩子来时还在叫妈妈,还唱了歌。

尹盛军对记者说,护士给孩子输液的时候,袁又回休息室睡觉去了,这使他们疑心袁对孩子的病情漠不关心。而袁事后辩解说,他当时并没有去睡觉,而是去看别的病人去了。

薛永姣说给孩子输的是葡萄糖,但夫妇俩怀疑这是别的液体,黄叔珍说:“当时我问了很多遍,袁医生和护士都没有开口。”

而袁小平认为当时忙着抢救病人,谁顾得上回答这个“很常识”的问题?

记者很详细地调查了抢救的整个过程。据袁回忆,他们先后给尹麟使用了多种药物:输液后静脉推注了强心剂西地兰和利尿剂,肌肉注射了菲那根,又分别静脉推注了地塞米松、安茶碱。

据了解,安茶碱的使用在医疗界存在一些争议,如果是儿童,剂量要注意,不慎可能导致病人死亡。但是因为它对抑制哮喘有很好的作用,在临床中还是被很多医生广泛使用,特别在抢救时更是常用。

袁和薛相信他们的药物和操作程序都没有错误,因为“这里是正规医院,是湘南最好的医院之一,护士都经过了严格的培训”。

护士对尹麟进行的最后一项抢救措施是在屁股上打了一针“安定”,在此之前,孩子出现了比较危急的状况。“安定”打下去后,黄叔珍看见孩子口吐白沫,两眼发直,便哭喊起来。尹盛军急忙催着护士叫来袁医生,袁给尹麟做了胸外按摩后,宣布孩子不行了。

尹盛军夫妇对记者说,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尹盛军当时就晕过去了,而黄叔珍两腿一软,抱着孩子哭喊着求袁医生“救救我的毛毛(孩子)吧”,而袁则生硬地将黄推开了。

但袁认为这个情节纯属虚构,因为尹麟当时躺在病床上,怎么可能由黄抱着?

凌晨2时刚过,医院给尹盛军夫妇下达了尹麟的死亡通知书。

尹盛军用手机给他父亲尹吉国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带着妻子回家了。凌晨2时半,急诊科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尹盛军的叔叔尹吉久,一个是留分头拿公文包的人,此人后经当地警方调查,是尹盛军同村的村支部书记。

“分头”出面交涉,提出要将死者未用完的药物予以保留。袁当时以人格作保答应了,并转告了值班护士。

凌晨4时,尹盛军的父亲尹吉国和姐姐尹盛美、妻弟黄叔军等赶到急诊科,恰好看见护士薛永姣将插在尹麟身上的输液针管拔下,他们大怒,急声喝止。

薛永姣事后解释说,她当时在作尸体料理,按照惯例,患者死亡后要进行常规料理,拔除身上所有的输液静脉通道。

随同尹吉国一同前来的还有酃湖乡卫生院一位蔡姓院长,根据事后警方的调查,他来的目的是帮尹吉国父子查看尹麟的死亡原因。

当蔡看到输液管已经拔下,药物已经封存起来,便两手一摊,说:“现场都已经破坏了,我看不出来了。”尹吉国听到这话以后,转身就抓住了薛永姣的衣领,而尹盛美则情绪激动地抓住了袁小平。

尹吉国责问袁小平为什么要把药物换掉,袁急忙解释,说他们没有将药物换掉而是将它封存起来了。尹不信,要袁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袁说他已经通知了总值班,总值班打电话回来说,院长不在,他做不了主。

尹吉国因此被激怒,当时就动了手。

5时许,医院保卫科一位姓许的科长、医务科一位姓夏的副科长闻讯赶到现场,但也没能解决问题,因为“院领导不在”。


“110”来了又走了

许、夏二人来到后不久,衡阳市公安局石鼓分局110出警大队大队长刘新民接到市110指挥中心的命令,率一位姓周和姓毛的民警赶到了现场。

此时袁小平已被打得浑身是血,他从尹吉国的控制下挣脱出来,向一位民警靠拢,并抓住该民警的手求救。袁的眼镜被打掉,眼睛又被消毒液灼伤,不能仔细看清楚该警察的五官,只依稀记得他是个中年人,穿着警服,个头偏矮体型偏胖。

令袁惊骇的是,该警官竟然对他的求助无动于衷,不但没有制止打人者行凶,反而和一个打人者一起将袁抓住该警官的右手掰开。

据当时目击了事情经过的一些医生和病人家属说,他们看见那名警官还和打人者中一名个子矮矮的、穿黑色夹克留平头的人握了手,那人脖子上戴着柱形金项链,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看起来是那群打人者的头头。

5月16日下午,衡阳市110指挥中心一位姓李的主任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根据他们的调查,110指挥中心是在凌晨5时44分接到一个医生报警的,1分钟后,该中心通知了石鼓分局出警,5时55分,该中心接到三位民警在现场的反馈信息,说并没有发生打架斗殴,双方比较平静,看来是一起医疗纠纷,不属于110管辖的责任范围,请示是否离开现场。调查显示,三位警官从出警到离开现场一共只有10分钟的时间。

事后三名警官在接受调查时谁也不承认和打人者握了手,但石鼓分局一位副局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跟警官握手的那人是大众村的一位村支部书记。该局长没有向记者透露村支部书记和握手那名警官的姓名。

三位警官离开后,袁小平被尹吉国等人拖进急诊科内科诊室。在袁用自来水冲洗眼睛的时候,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袁的背上。袁小平说,赶回医院的尹盛军当时掐住他的脖子,问袁“想选择怎么死、什么时候死”。

袁小平在昏昏沉沉中感到自己的上衣被剥掉,耳边只听见有人喊“打”,几名年轻人将他踢倒在地,拳脚纷纷落在他身上。目击者看到,黄叔军用手缠铁链的拳头朝袁后颈猛击,后经证实,此击导致袁的颅底骨折、颈椎错位。

护士薛永姣、刘新虹流着眼泪目睹了这一切,她们用拳头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抱尸游行示众

早上6时多,一些病人和医生陆陆续续来到医院,他们吃惊地看见,袁只穿着裤衩,裸露着上身和大腿,赤着双脚,双手抱着一个小孩的尸体在医院的楼群之间来回游走。

袁的身后跟着神色不善的一群人,他们强迫袁走一步叫一声“是我一针打死了小孩”。有一个人拿着棍子,袁走一步,那人就在他的腿上打一棍子,还不时强迫他跪下来。

袁说,当时他神志不清,恍恍惚惚,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内心深处有一种撕心裂肺的耻辱感。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上午9时多,很多医生见证了这个场面,急诊科护士长黄春莲告诉记者,她一进医院就看见几个人在“噼噼啪啪”地打袁医生的耳光,她说,这个时候她看见的袁医生已经不是平常那个温文尔雅的副教授和主任医师了,他脸上红肿,血迹和灰尘混在一块,不像个人样了。黄说,她当时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一些病人和家属看到这一幕也感到心酸,有人听到一位老年患者流着眼泪不停说:“造孽呀,这简直是在造孽呀!”

袁小平事后回忆说,打人者逼他抱着尸体去找院长,他不肯,引来了他们更加猛烈的打骂。

一些病人和医生看不过,说了一些劝解的话,也挨了打骂。40多岁的黄春莲因为说了一句“有话好好讲,为什么要打人”,被一个手缠铁链的人追上打了十几个耳光,黄说,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个受人尊敬的护士长,却被一个和她儿子年龄一样大的人打耳光,那种痛心和耻辱,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表述。

上午8时多,上班的医生越来越多,打人者似乎打红了眼,开始对其他的医生进行攻击。急诊科大楼的所有门道都被打人者封锁,急诊外科医生戴小明、B超室主任丁振东、护士长黄春莲、刘卫星以及外科医生刘志文被关在急诊科大楼里,打人者用铁链、棍棒、医疗器械对医生们一阵猛打,结果刘志文的鼻梁骨被打断,其他人也受了轻重不同的伤。

事后经过调查,当天一共有十几名医生被打伤。 


“110”为何不出警

袁小平的惨状激起医生们的愤怒,为袁小平站出来的医生越来越多。医生们事后告诉记者,作为同事和同行,袁小平受到的伤害和屈辱他们感同身受。

但是医生们发现,打人者一方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旁观者听见那些手缠铁链的人不停地打电话:“快把兄弟们都叫来”。到8时半左右,打人者的人数不断增加,人们看到附一院的门口不断有一些昵崛舜映鲎獬岛兔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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