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 下岗工人全家吃鼠药中毒身亡的故事
97年我刚出狱的时候,蚌埠人正流传着一个悲惨的故事。蚌埠曾是安徽省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但是在80年代的改革浪潮中渐渐没落,六四屠杀之后一年比一年衰败,工厂纷纷停产半停产,大批小型集体企业倒闭。有一对夫妇都在集体企业里工作,都下岗了,他们有一个10岁的女儿。父亲下岗后还可以领到100多元的下岗津贴,而母亲的单位破产了,一分钱也领不到。这个家庭也没有任何积蓄,3口人只能依靠这100多元月收入生活。
父亲几乎天天跑去劳动局看有没有重新安排工作的机会,跑了半年也没有结果。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生活这么艰难,心情压抑,更是连连生病,又没有钱去医院看病,只能硬撑着,身体越来越坏。
女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家里的伙食还凑合,每个星期至少可以吃一回猪肉,一回鱼或鸡,这几个月却天天吃咸菜,或萝卜大白菜,偶尔才有一点豆腐青菜,几个月下来,馋的要死,天天跟爸爸妈妈嚷着要肉吃。
她哪里知道,每月家里的收入只够买米买煤买油盐付水电费房租费,根本没有钱买菜吃,妈妈每天傍晚会拎着一只篮子到农贸市场去,拣一些别人不要的大白菜帮子,或以极便宜的价格,从急于回家的菜农手里买一些几乎没人肯买,被挑剩下的菜。父母正为她下学期的学费发愁,而且春节又快到了,面对可爱的女儿的要求,父亲只得敷衍说:“下个星期,乖女儿,下个星期,我一定会买肉给你吃。”
那一天父亲领到了下岗津贴,便拿回家跟妻子商量怎么花,要不要给女儿买一点肉吃。却看见妻子正在独自流泪,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妻子哽咽着说她不想活了。
“我15岁就被迫下放农村,干农活累了10几年,经常还没的吃,男知青还可以去偷东西吃。我们女知青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向大队借粮,受尽了农村党员干部的欺负。好不容易回了城,又在工厂里三班倒,苦干了10几年,”
“唉,我把青春,把一切都献给了毛主席,献给了小平同志,献给了共产党,现在身体累垮了,浑身都是病,到头来却连吃饭的钱也不给了。我除了挡车又什么也不会,这个年龄改行,到哪里能找到工作?活下去只是家庭的一个负担,我想来想去,还是死了的好。”
下岗工人想劝慰妻子,还没开口却也掉下泪来,想到自己的遭遇不也同样吗?就算再过几个月重新找到一份工作,也就是200多元,一家三口还是难过得很,累了大半辈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也没有任何财产,马上要实行房改了,哪有钱买房子?难道流落街头吗?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奔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不再开口,转身走了出门。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悲惨遭遇,想到许许多多和自己境遇相似的下岗工人家庭,和这几个月来找工作的辛酸苦辣,他不禁泪流满面。他也不再在乎邻居和熟人看见他的眼泪了,这个社会如此残酷,这个世界如此凄凉,他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呢?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女儿中午放学回家,看见桌子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萝卜烧肉,高兴得惊叫起来。桌子上还有一瓶酒,父母都坐在桌子边在等她,慈爱地劝女儿吃个痛快。父亲一口就喝掉半茶杯酒,他已经几个月没有喝酒了,然后他亲自为妻子和女儿夹大块瘦肉,自己也大口的吃。
妻子本来舍不得吃,想省下来让丈夫和女儿多吃几口,但是禁不住丈夫热情的一再的要求,只得含着泪也吃起来,她担忧地想,丈夫中了哪门子邪,买了这么多肉,以后不吃饭了?
这家人几天不开门,邻居好奇怪,议论纷纷,最后居委会强行撬开了门,进去看到,一家人都死了。下岗工人一手紧紧地抱住住妻子,一手紧紧地抱住女儿。
后来法医鉴定三人都是吃老鼠药中毒身亡,肉汤里残余着大量老鼠药,最后调查结论是:下岗工人不忍妻子女儿穷困,走投无路,全家自杀。
在共产党武装夺取政权之后,这些下放知青,这些下岗工人,实际上都是共产党的奴隶,双方有一种事实上的契约关系,后者是被迫做奴隶的,没有任何选择和讨论的权利,而且延续了几十年。被榨干了青春,被榨干了血汗之后,竟然一脚踢开不管了。无论按照什么样的社会伦理标准来衡量,都是不可思议的,不能宽恕的罪恶!即使在2000年前的奴隶制时代,也没听说有这么残忍的奴隶主,把年老有病的奴隶一脚踢开就不管了!
这还是一个自称工人阶级的政党,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经济改革,变终身制为雇佣制是对的,但是不能把那些事实上已经做了大半辈子奴隶,从几块钱10几块钱一个月的工资拿起,安分守己做了几十年奴隶,从来也没有考虑过别的生活方式的工人一脚踢开,应该给与他们公正的补偿和保障,而不是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中国以外的地方,一定会引起媒体的跟踪报道,但在新闻专制的中国,和过去50多年来所有类似的数十万数百万件惨事一样,没有任何报道,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这个城市的市民,口耳相传,人人叹息:这个社会的确太残酷了,太黑暗了!
残酷到不许人们正视残酷,黑暗到不许人们正视黑暗!每个人都只能象蝼蚁一样低着头,找口吃的,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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