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就这样没炼成

俺说的是一个真的钢铁没炼成的故事。
话说文革之初，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准备打仗”和“三线建设要抓紧”的最高指示，解放军总后勤部在新疆的天山山脉里，新建了一批兵工厂。这些工厂的名字都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比如反帝、反修、红旗、前进、曙光、星火、燎原、东风等等。根据林副主席关于“靠山、隐蔽、分散”的指示，这些小兵工厂，还必须建到天山深处，让帝修反用放大镜也找不着，用原子弹也炸不到。
这一天，从东北老兵工厂来了两位干部，手捧红宝书，乘坐军用吉普车，从天山南麓选择了一条毛驴车走出的路，意气风发地进了天山。他们是到山中选择兵工厂的厂址来了。吉普车沿着一条河溯流而上，蜿蜒颠簸着进了山。这条河看似平常，其实却大有来历，它就是著名小说《西游记》中写的子母河，据说那唐僧和猪八戒喝了这河的水便怀上了身孕，幸亏又喝了上游照胎泉的泉水后才打掉了怪胎。吉普车一路行走，两位干部触景生情，遥想当年孙悟空战神斗鬼的英雄事迹，难免豪情万丈。有诗为证：一条大河波浪宽，豪情壮志进深山，今日欢呼孙大圣，只因世界不平安。
闲话休提，话说两位干部一路经过传说中的女儿国遗址，凭吊古迹之后，便奋然驱车前行，要找到那照胎泉，把新的厂址就定在那美丽的泉边，岂不是一件神仙美事。哪知走出八九十公里，路是越来越难走，却始终未见到什么泉水，倒是两位干部的屁股被颠得生疼难忍，正打算停车歇息片刻，忽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处，眼前闪出一片杏林，杏林后面，却见一座烟囟高耸入云。两位干部不禁大喜，连叫停车。
只见这片杏林足有三四百亩地，树上结满将熟未熟的杏子，四处望去，却不见一人。穿过杏林，是一片开阔地，那是典型的泥石流地貌，一片死寂荒凉。远处山脚下，却见那座烟囟两旁，矗立着两座炼钢用的高炉，高炉旁有一间破房子，房顶上依稀冒出一点炊烟。两位干部驱车来到破房子跟前，屋内人听得汽车动静，也已起身出门，却是三位维吾尔族老乡。两位东北干部不懂维语，正苦于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维族老乡却说话了，原来他会说一点汉语。两位干部与三位老乡便攀谈起来，这才得知，原来这山中富含铁矿石还有煤矿，一九五八大炼钢铁，人们要让钢铁元帅升帐，便在这山角下建造了两座炼钢炉，就地炼起钢来。这三位老乡便是当年的炼钢工人。不过，煤虽然烧了不少，钢铁还是没有炼出来，没多久，钢铁元帅就不升帐了，炼钢的人们纷纷下山回乡种地，只留下这三位在这里保卫这烟囟和高炉－－这可是国家财产哪。这三位炼钢者守着高炉，闲来无事便开荒种树种粮种菜，有吃有烧，自给自足。八年过去，杏已成林，三百多亩杏树，年年开花结果烂掉，只有他们的亲戚们偶尔赶着毛驴车来挖煤时，顺便带几筐杏子下山。两位干部听到这里，大受感动，交口称颂三面红旗之伟大功绩以及无产阶级劳动人民之坚韧不拔，有诗为证：有意炼钢钢不硬，无心栽杏杏成林。
两位干部深受教育之下，抚摸着被颠疼的屁股，也顾不得照胎泉之典故，当即拍板：就把工厂建在这高炉边，继承和发扬大跃进年代的革命精神，让三面红旗永远飘扬，让那些反对三面红旗的走资派们在无产阶级革命精神面前发抖吧！两位干部同时还决定：招收这三位维吾尔族老乡为本厂的第一批职工，工龄从一九五八年算起，改农村户口为城镇户口，跟咱们一块儿吃商品粮！三位老乡激动不已，与两位干部频频握手致谢，空气中充满着民族团结和阶级友爱的热烈气氛，就连那锈迹斑斑的两座高炉也为之毫不动摇。有诗为证：高炉腹内长青草，老乡今日吃皇粮。
故事说到这里，本该就结束啦，但有些后事还须给各位作一番交代：九十年代初，这个兵工厂搬迁到山外，三位老乡也光荣退休，他们中有一位不愿意跟着工厂进城，仍然留在山里看护国家财产，不过这次不是看守那两座高炉，而是兵工厂留下来的更大的家业。又过了数年，该厂留下的东西几乎被盗劫一空，只剩下没有门窗的断壁残垣无数。
本故事并非虚构。走过新疆独库公路的人们，应该可以看到那个高耸的烟囟和两座荒凉的高炉，和那片杏林。
钢铁就这样没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