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被整肃过程揭秘 (下)
孙志刚一文的报道记者陈峰在程益中被抓后,给广东广州有关部门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我宁愿相信这仅仅是一个没有根据的谣言,但我们注意到广州市政府对程益中、喻华峰和他们的同事所做的许多事情,例如为期半年的调查、审判和拘留,似乎证明这不仅仅是谣言。”他说:“如果谣言是真的,那么,那些凭良知、求公正、负责任的记者和报纸将不再感到安全。地方政府可以行使他们的权力,钻法律的空子,攻击那些他们不喜欢的报纸和记者,这里的法律将成为打倒不听话的媒体的工具。”南都案出来后,北京法学界呼吁:“警惕以法治名义把法治偷换成暴政的行为。”有人认为这是“中国传媒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将之称为“迫害中国知识分子的betway体育手机网 方法”。联系到此案前后的社会背景以及当地公安司法部门长达半年的侦查取证过程所存在的诸多重大疑问和矛盾,政治清算是有步骤地有条不紊进行的。程、喻的被迫退出新闻业,对中国媒体产生“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
中国新闻业历来进一步退两步,新政府初期提出了新闻报道的“三贴近”原则,也提出了不要过多地报道官员,提出了“人民利益无小事”,看似新闻业的春天已经来临,其实大谬。目前有哪家报纸可以点名批评自己的上级政府?除了南都,没有。没有独立的司法,人事与编制受制于政府,媒体做不了无冕之王,也成就不了第四权力。
广东省及广州市一些官员的判断是:这家大胆到无视主管官方的报纸,已多次踏进了新闻雷区。他们自以为正常行使舆论监督的权利危及到了一些地方实权官员的政治前程,到了必须被整肃的程度。为了全面透视南都案??生的深层原因,必须回顾去年广东新闻界推出的数枚重磅炸弹:
首先是《羊城晚报》早在二零零二年十一月对河源“怪病”的报道,报道说那时“河源有一种传染烈度极高的不明神秘病毒致病,导致河源市民大肆抢购罗红霉素、板兰根等药物,市面一时脱销”。其后即遭致广东有关部门严厉批评,有关部门并出面“辟谣”,说此事“纯属谣传,所谓不明病毒实乃春冬季节易发的流感,人们不必去医院,也不必大感恐慌购药,只是平时出入多穿衣服,注意保暖,注意空气流通就行了”。
直到零三年二月初,非典一事已闹得沸沸扬扬,一些媒体正在深入调查时,二月八日,广东省委宣传部下发通知,称目前发现的病例已经得到控制,要求各媒体从社会稳定的角度出发,不得采访报道此事。据一位资深编辑称,从这天起,有关部门针对非典的通知就没有停止过,最多的一天达到三道。羊城三大报业集团内各部门,每天墙上贴着的都是宣传官员发下来的封杀令和指导如何如何正面引导、如何如何掐头去尾报道的文件。
尽管疫情爆发和公众担心病毒传播,几家报纸的编辑说,广东省有关部门继续禁止新闻媒体报道非典。但看清了形势、担心将来被政治清算的广东省长黄华华、广州市长张广宁力主媒体报道。二月十一日,广州日报打破沉默,报道病毒已经感染三百零五人,其中五人死亡。发表消息的当天,省政府召开电视直播记者会。有记者质问广东省卫生厅长黄庆道:“为什么不及早把出现致命传染病毒的事向公众公布?”黄一时不及措词,说:“那时没有公布是为了避免公众不必要的恐慌和社会波动!”记者再问:“那现在为什么又公布了呢?”黄回答:“现在公布是因为已经出现了群体性恐慌和社会波动!”
瞒报官员政治危机思路
随后一个星期,广东媒体大量报道非典,其中《二十一世纪环球报道》出了八个专版。二月十八日《广州日报》不顾禁令在头版刊登《二十四小时平息抢购米盐事件》,挑战了宣传部门的禁令。内部人士透露,原来广州市的官员眼光比省上大员要高,他们已经预见到了瞒报东窗事发后,全社会与国内国际舆论的厉害,所以在《广州日报》前不久刚闹出了个“头版辟谣”的丑闻后,学乖了想到提前作一定的政治修补。这多少反映了瞒报官员的政治危机公关思路。
其后,广东各媒体包括羊城晚报、广州日报、南方都市报、新快报、信息时报等,在披露疫情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刊发评论文章和社会各界的声音,反思面对非典疫情政府应急机制的不足,呼唤公众知情权。可是没几天,这些声音又被有关部门一纸红头文件压下去。但在瞒报中起了决定控制作用的宣传部门一直试图控制媒体。二月二十三日,宣传部称报道太多影响“稳定”,再次禁止媒体报道(当时非典疫情已传入香港,并即将以此为跳板走向世界)。广东省委宣传部的禁令前后实施了一个多月。这期间,无论国际舆论怎么报道非典疫情,重灾区事发地广东的所有传媒,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去年三月初,全国两会召开。广东三十名代表联名提议建立全国防疫网。南方都市报在三月六日推出重磅炸弹的重要文章,质疑“广东疫情被控制”的说法。该报特派记者在两会现场采访了卫生部一高层官员,该官员称广东的非典疫情尚未得到控制,国家正寻求国际合作对付非典,另一篇报道则采访了钟南山院士。见报的当天一大早,广东有关部门便把报道内容传给在京开会的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张对此大怒,发出了“疫情不可怕,可怕的是媒体”的名言。据其指示,有关部门紧急召见南方日报及南方都市报负责人,勒令南方都市报立即撤回采访两会的记者,要求该报从组织上进行整改和严肃处理。
据悉,南方都市报的报道在三个方面“获罪”:一是通过卫生部官员之口透露出了广东疫情尚未得到完全控制的事实,“扰乱人心”;二是报道了钟南山院士否定有关专家提出的衣原体病毒为非典病原体的说法,并呼吁国际合作,“想把事搞大”;三是违反省委宣传部“在两会期间不得涉及非典”的禁令,“无大局观念”。此外,卫生部官员关于增加公众知情权的说法也戳中了某些人的痛处。
南方都市报“闯了大祸”,也是导致其后宣传官员全面进入南方报业、直接控制不听话的南方子报如南方周末、二十一世纪报系的主要理由,也是执掌南都的南方报业第一副总编王春芙被免职的主因。这是南都领导与广东、广州官方高层结下梁子的首个死结。其他本地媒体从此噤若寒蝉。
省委宣传部封杀新华社
令人不解的是,就在中央宣布免去张文康、孟学农职务的前一天,广东有关部门仍下发通知,称“据省领导指示,凡是省外有关非典疫情均不得见报”。这份通知矛头所指乃当天《羊城晚报》报道了天津的非典疫情。这份通知让当天值班的各报编辑无所适从:新华社发了许多各地包括北京的疫情消息,中央电视台也以近十分钟的篇幅报道各地的情况,不报吧,这可是国家认可的最权威的报道;报吧,又怕招致批评处分。事实上,广东省宣传部门要求不得采用新华社相关稿件的禁令已不止一次了。全国资深媒体工作者也感叹:也许只有在广东,才有人敢一而再正式发文“封杀”新华社和中央电视台的稿件了!
那一段时日,广东媒体工作者又频频接到宣传部门道道“圣旨”,其内容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的干脆就是对其以前发过的禁令的否定,如先发文严令不得报道张积慧《护士长日记》,现在要加大力度报道,其后更是在有关领导督促下,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出了书!比如原来不准报的医护人员事迹如今又要求大力宣传。更有甚者,该部门还要求新闻单位只能刊登由其发布的疫情通报,卫生部门说了不算!
令人不解的是,北京免去了在抗击非典战役中表现失职的卫生部长张文康、北京市长孟学农的情况下,广东的党政大员和宣传部门的主管官员,却在这期间得到升迁,省委宣传部长钟阳胜在其后半年多升任省委副书记,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处长张东明一跃成为南方日报副总编、并兼南方周末主编,一时舆论哗然。不少境外媒体纷纷发表评论,认为此举将严重打击广东传媒业,使其在国内新闻界的领先的、开放的形像受到损害。
《亚洲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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