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啊!我给大贪官王怀忠当保姆
2004年2月12日上午10点30分,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58岁的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在济南被执行注射死刑。这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继胡长清、成克杰之后,第三个被处极刑的省部级以上腐败高官。据高院查明,王怀忠在任阜阳市委书记及安徽省副省长期间,共索取及非法收受人民币、澳币等共计折合人民币517.1万元,另有价值480.58余万元的财产不能说明其合法来源,已构成受贿罪与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王怀忠这个在孤儿院长大的高官是怎样堕落的呢?近日,记者采访了几年前在王怀忠家当保姆的于金秀,她首次披露了她在王家当保姆时的“艰难”和王怀忠如何“教导”她待人接物、收受贿赂的特殊经历,感慨她跳出“贪官之家”的欣喜和余悸……
初进王家,不知风光背后是肮脏
我叫于金秀,今年36岁,是安徽省定远县人。高考落榜后,我在村里当了代课教师。这期间,我认识了同校的一名男教师,并结了婚。1997年,县里整顿民师,我被辞退回家。为了生计,我开始四处找工作。1998年5月,在阜阳工作的姨娘给我打电话,说要介绍我去一位领导家当保姆。姨娘说:“给这位领导家当保姆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美差。以前帮他家做过事的人,后来他都替人家安排了退路;你要是干好了,请他打个招呼,在阜阳找个工作只是一句话的事……”听姨娘如此说,我很高兴,便告别丈夫和孩子,来到了阜阳。
尽管知道去的不是一般人家,但到了阜阳我还是吓了一跳。原来,我去的这家主人,竟是当时的阜阳市委书记王怀忠!姨娘见我有些胆怯,便开导我说:“别那么紧张,当官的也是人。要不是我和你姨父与王书记关系不错,王家又正想找个外地人,你也去不了!你能去王书记家,既风光又体面,是你的福气咧!”
在姨娘家住了两天后,姨娘就带我去王家。不巧,当时王怀忠不在家,可当我们要走时,他却回来了。姨娘介绍说:“王书记,这是我的外甥女,专门来服侍您的……”王怀忠一边抹着头发,一边呵呵笑着说:“不要这么说,我也是乡下闯出来的苦孩子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心里本有几分敬畏,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我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当得知我是定远县人时,他还开起了玩笑:“你和鲁肃是老乡,咱们还是冤家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妻子就解释说:“他喜欢看《三国演义》,他说的鲁肃,就是三国时东吴的那个鲁肃。老王是亳州人,跟曹操是老乡,所以才这么说,跟你开玩笑哩!”她这样一说,我更加放松了。
在王家,我的主要任务有三个:打扫卫生,买菜和看家。王怀忠在家时间不是很多,他的一双子女也长大了,住在别处。因此我每天基本上没事可做。
闲来无事,我就特别注意王怀忠回家后的一举一动,没过几天就发现他似乎特别关心穷人和孩子。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他到敬老院、学校和下乡的镜头。有一次,他把一些负责人叫到家里开会,当说到乡下学校危房改造时,他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骂人,眼圈还有点红。更让我感动的是,他的儿子结婚时,曾收下不少礼金,但只隔了一天,他就把这些钱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
我觉得遇到了一位好领导,能在这样的领导家做保姆,既轻松又风光,真是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我把这些感受告诉了丈夫,丈夫高兴地说:“你就安安心心做吧,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左邻右舍,特别是那些想外出打工的女孩子,现在对你羡慕极了!”丈夫这样一说,我更加有了自豪感,决定在王家好好干下去。
环境熟悉后,加上在王家也没多少事干,我有时就到市委大院里走走,还认识了几个同样在市委大院里当保姆的女孩。但我同她们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们从不说我在王书记家当保姆,却总是说我是“王怀忠家的保姆”,一边说还一边窃笑。我当时也没介意,后来慢慢听出了“味道”:原来在阜阳方言里,王怀忠和“王坏种”发音差不多,她们是在说我是“王坏种家的保姆”!这时,我才知道王怀忠竟有这样一个外号,很多老百姓背后都叫他“王坏种”!
我吓了一跳!王怀忠怎么有这样一个外号呢?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官啊……但从那以后,我开始留心观察他了。
做保姆难,在贪官家做保姆更难
我刚到王家,王怀忠就嘱咐我:“我是市委书记,要密切联系群众,人家找上门来是要壮起胆子的。所以,不管是什么人来,你都不要把人拒之门外。”
我记着他这句话,总是热情接待每一位来客。他一回家,客人就多,我倒茶递水,不敢懈怠。可事实上,王怀忠在家时,并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他一般呆在书房里,等弄清楚来人的身份,才决定见不见面。而且,如果不是他约见的人,不是县(市)里的一把手和一些大老板,他根本不见。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我本来应该学乖了,谁知不出两周,我就犯错了。那天晚上已是深夜11点,王家的电话响了。王怀忠示意我去接,我一听,是利辛县的一位副县长打来的。我想人家是县级干部,这么晚了,找王书记肯定有工作上的急事,便举着话筒对王怀忠说:“王叔,你的电话。”王怀忠过来接了,一听对方声音,脸就沉了下来,没说上几句就“啪”地挂了电话。我知道坏事了,忙赔不是。王怀忠瞪了我半天,瞪得我呆在客厅中一动也不敢动。我胆战心惊地想:他不是说不管是什么人来,都不要把人拒之门外吗?我这样做怎么还是错了?我这个保姆到底该怎么当啊……
他见我吓得发抖了,这才缓和脸色,开始“教导”我该怎样接电话。他说: “不管是什么人打电话来,你热情接听是对的,但要看情况回复。如果是上面的领导,你就说我下乡检查工作了,然后问清是谁,记下电话,或者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他有个专用手机号码,一般人不知道);如果是市里县里的领导,你就让他打秘书的电话;要是一般人,你就一概说我到省里开会去了!”
但是,从那以后,我接听电话时总是难免有些顾虑。王怀忠见了,有些恼火。于是他在家闲着时,就又开始“指导”我如何在他家做保姆。他说:“你尽管是我家的保姆,但你对外却代表着我的形象,甚至是阜阳市委的形象,所以要时时检点自己的言行,不能做有损形象的事。比如,别人先用什么钱呀物呀套近乎,再要你在我面前说好话,那这钱呀物呀就坚决不能收……”
仿佛是为了对我“言传身教”,有一天,他当着我的面严词厉色地拒礼。那天,有家公司的老板来找他,临走时递给他一个信封。他“啪”地一下丢了信封,严厉地把那人臭骂了一通:“谁不知道我王怀忠是‘三无干部’?没有贪污受贿,没有政治上买官卖官的行为,更没有腐化堕落、乱搞女人之类的问题!你这不是想害我吗?”
这件事后,王怀忠不在家时,只要遇到提着东西上门的人,我一概照着王怀忠的话做,婉言予以谢绝。谁知几次过后,我正自以为做得不错时,却发现自己又错了。因为我发现王怀忠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不收别人的东西,有时他不仅一箱箱收下,还不让我乱动。他们总是把收下的东西先搬到房里亲自处理完了,这才让我搬到储藏室里去。我心里不禁犯嘀咕:他不是说自己是 “三无干部”吗?怎么当面一套,背后又收礼?以后,哪些东西该收,哪些东西不该收,我怎么判断?唉,这个市委书记家的保姆真难当啊!
有天晚上,帮他们把收下的东西搬到储藏室后,我正猜测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钱,王怀忠有意无意对我说:“小于,如今呀,这风气真的不太好,办事真得花钱。我呢,是市委书记,人家不好意思空着手求我办事,我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省里求人……再说,有些东西不收不行啊,要不人家会说你不把他当成自己人。唉,当领导其实也很难,因为你收了东西就得替人家办事。”
我听得心惊,他这不是在“教唆”我怎么帮他受贿吗?我毕竟当过教师,自然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从此,我再不敢将送上门的礼物拒之门外了。有一天,一个姓贺的老板来到王家,送来一箱牛羊肉。我以为就只有肉,可清点时却发现上面放有一个信封。我用手掂掂,立即明白是什么了,忙放回原处。事后,王怀忠把这箱子搬进了储藏室,我也最终没看见他将那信封拿出来退给人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王怀忠收取现金。
自从看到这赤裸裸的权钱交易后,我再也不敢乱动王家的东西了。他吩咐我搬到储藏室去,我才敢动手。尽管我只是一个保姆,他收不收礼与我无关,但每一次,我都无缘无故地心惊胆战,总觉得在做很危险的事情。王家来了诸如工程负责人、房产公司老总,我更是泡茶之后,再也不拢边,连水也不敢去添。我害怕自己撞见黑幕。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比初来接听电话与接待客人时挨了批评更加难受啊!
哪知大事难,王家的一些家庭琐事,也常叫我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1998年7月的一天晚上,我已经休息了,突然听见平时很和睦的王家两口子吵了起来。我忙起床去劝架,谁知他们越闹越凶。我慢慢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王怀忠与西安的一个女人“不清不白”。王怀忠的妻子这时也不管什么面子问题,竟然拉住我哭诉王怀忠在外面乱搞女人。我心想:王怀忠身为市委书记,表面上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原来竟然也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事,我怎么去劝?我敢说他不对吗……我想脱身,她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住我不放。这时,王怀忠一脸杀气地站在我的身后,只差吃了我。我为难得流下了眼泪。到后来,他俩越吵越气,王怀忠就写了一封离婚协议书,大致内容是:双方是协议离婚,亳州的房产归女方,阜阳的房产归孩子,双方各自拿走生活用品,永不纠缠……王姨二话没说就在上面签了字。
没想到次日上午,王怀忠就把离婚证亮了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办的。王姨此时后悔了,让我陪她去找办证部门讲理,她说:“他们怎么办的,我让他们怎么给我收回去!”可王怀忠却说:“算了,我也不是成心想离什么婚,至少形式上是要维持的。放那吧,说不定到时候有用呢。” 明明生活在一起,却准备一份离婚证,这叫我当时大为不解。几年之后,当王怀忠出了事,我才似有所悟,这是他们的保全财产方法呢!
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让我切身体会到,“官府”之家的保姆做起来真不容易。我甚至有了离开王家的想法。但是,当考虑到回去一时也找不到事做,我还是暂且留了下来。
庆幸逃离,贪官垮台几多感慨
我虽然只是一名保姆,但在王怀忠家里生活久了,还是逐渐看清了王怀忠“伪君子”的本来面目。
王怀忠在家时喜欢看电视。当时一家电视台正在重播电视剧《三国演义》,他几乎一场不落地看,有时还能把一些诗词一字不落地背下来,比如《铜雀台赋》、《观沧海》等。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曹操,并有曹操的野心。我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过:“我们阜阳有1220万人口,比上海还多20万,上海的市委书记可以是中央政治局委员,我为什么不行?!”
有一次,有位老干部的儿子想调到某局工作,那位老干部领着儿子带着礼物找到王家,提出了要求。王怀忠当即打电话叫来那个局的局长,说:“江山都是这些老同志打下来的,我们不能坐上江山就忘了这些人,他儿子的事你尽快替他办了,人事局那边我来打招呼。”那位老干部连声道谢走了。谁知,他们走了没多久,王怀忠又打电话把那个局长叫了回来,对他说:“这些老家伙太不自觉,市里照顾够了,还不知足。他儿子的事不能办,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很多事就麻烦了。我们在这个位子上,有时候办事只能讲策略啊!”他一边对那局长说,一边还看我一眼。我明白他这后面的话是对我说的,是一种对我的“开导”,可我当时想:不同意给人家办,你当面答应人家做什么?这不是两面三刀吗?
1998年夏季的一天,王怀忠把市辖蒙城县、涡阳县和利辛县的主要领导全都叫到家里来开会,给他们安排“全国黄牛工作会议”的事。王怀忠把参观养牛的地点设在这3个县交界处的一段公路边上,要求这3个县7天之内在路边搭起15公里长的牛棚,到时候附近乡镇每户最少要拉一头牛拴在牛棚中以供参观,没牛户可以去租去借,县里给报销。我心里想:没牛就没牛,为什么要去租借呢?这不是典型的欺上瞒下吗?我终于明白:原来,在王怀忠眼里,实事求是只是摆在文件里的词汇!我想,他这样做,总有一天,是会露馅的。
1998年中秋节的前一天,王怀忠对我说:“明天过节,会有很多人来看我,这是做下级的心意,不好拒绝。但人太多,有些事情我不好说,所以不管是哪个来,你都跟他说每个人谈工作不能超过5分钟。”他说得含含糊糊,却又似乎清楚明白,显然不只是 “教导”我怎么接待次日来的客人。果然,第二天从上午开始,就陆续有人带着礼物来王家,晚上更是排起了队。王怀忠有时出面,有时不出面。我按他的嘱咐,开门时逐一告诉来客:“王书记很忙,请你们注意说话时间不要超过5分钟。”那些人都非常自觉,有人进来甚至什么也不说,放下一个大信封或纸包,丢下一张名片就走。尽管这样,那天晚上我接待客人还是忙到了深夜12点多钟。那晚王家究竟收了多少钱和东西,我无法想象。我躺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当晚的这一幕幕使我确认王怀忠原来真的如外界传说的那样,是一个“王坏种”……我心里痛恨这一切,却又在为虎作伥,这叫我无奈而又痛苦!
我开始考虑离开王家了。熬到年底,我把这想法告诉了丈夫。我说:“尽管在王家做保姆很清闲,又风光体面,经济上王家对我也不薄,但我的心却很累,经常担惊受怕。王怀忠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到时我也会没吃鱼却沾一身腥啊!”丈夫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平头百姓跟这样的人还是离远点好。再说,就算我们通过这种人改变了命运,那也不光彩。在他出事后再回家,更不光彩。我们再穷,也不能玷污了名声!”
不久,我向王家提出回家过年,年后就不来了。王怀忠两口子开始很不理解,但最终同意了。这样,我终于结束了在王家7个多月的艰难的“保姆生涯”。离开王家那天,我顿感一身轻松。果然不出所料,5年后的今天,已官至副省长的王怀忠因为受贿500余万元并且拥有近500万元来源不明的财产,最终被处以死刑。这是他的报应,更是民意所愿。我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听进王怀忠的“教导”,也没有理睬他对我这个保姆的“信任”,理智地选择了守护一个打工者的清白人生。回想当时的决定,我为自己的明智而高兴。
口述:于金秀 整理:黄山 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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