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瞄一眼王兵,又甩给他一张8,王兵跟着再押200元。他身子向前欠了一下,把两条骼膊搭在桌上,好像在倾听什么,满场都是老虎机吐出硬币的此起彼伏的叮当声、筹码堆摞起来的哗啦声和赌徒们的欢叫惊叹声,但真正能进入王兵耳朵里的,只有那庄家发牌的声音。
第4张8来的时候,王兵感到全桌赌家的目光都被他再次放下的200元筹码所吸引。在绿色牌桌上,他的面前一溜儿排着4张8,牌前又排着整齐的赌注。王兵又分得几张小点数的牌,等着庄家下牌,庄家面前的牌最终超过了21点,爆了。庄家不动声色地把1600美元的筹码甩给了适逢好运的王兵。
同桌的赌伴们带着羡慕的神色交头接耳,王兵做出大方的样子,抛了点小费给庄家,心底荡起一丝激动的涟漪。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每当赚了大笔的钱,他都会有这样小小的自我陶醉。
春天在美国拉斯维加斯赌赢了的这笔钱,自然无法和王兵为银行赚来的数百万乃至数千万美元相比,但那份怡然、陶醉的感觉是一样的。他绝不是常泡赌场的疯狂赌徒,但他的好赌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而他也不太在意别人这样说他。他心里非常清楚,平常意义上的赌博和交易场上的判断相比,两者的不确定因素是相似的,只是扔钢蹦儿和拉老虎机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做交易就少不了大费脑筋了,每做一笔,中间会出现几种、几十种可能性,这种对概率的掌握和直截了当的赌博有着本质的区别。
用脑子算计,再在难以预测的变化上押注,王兵喜欢这种刺激,因此在德意志银行位于纽约交易所的那张灰色椅子上,才能一目十行地浏览电子邮件传送的成百上千条金融信息;在三部话机之间拨打、接听分析师、交易员、经纪人的数十通电话;在风云变幻的股市上,数秒钟之内,做出一掷千金的交易判断,游走键盘的十指间,敲打出百万、千万美元的债券期权买卖(Credit Derivatives)。
每天自己手底进出数千万美元,眼下滚过十多个交易,尤其在股市狂泻猛涨时,就职于世界顶尖的大银行做交易员的王兵真的是恨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所做的债券期权买卖是金融交易场上新兴的衍生品(在债券传统金融商品基础上衍生出来),总共不到10年的历史,最近两三年间才渐入华尔街金融交易的主流,具有极高的风险性。因此王兵在思来想去之中,买进卖出之间,不得不多添了几分慎重。每一次下单之前,他都要打探消息,斟酌分析,精明算计。在决定做出之后,就等待市场的回馈了。“和拉斯维加斯一样,这儿也有赌的味道儿,只不过在这里我是庄家。”王兵说着,在他那张转椅上一边玩弄着从同事那里打赌赢来的皮带,一边用眼睛扫视当时并不忙乱的交易厅。
德意志银行的交易厅位于纽约曼哈顿中城第五大道和六大道之间,周围尽是华尔街重量级的金融机构,听说这间交易场地是大片办公室改建而成,因此没有其他交易场所那般正统气派,更比不上德意志银行位于伦敦总部交易厅的庄重威严。它更像一个报纸编辑部,墙上挂着几十台电视,播放着不同频道的新闻,每个人的座位都紧挨着,一排一排按照不同专业分开,“和二三百人在一起工作,不容易困。”王兵说着,隔着两排计算机向一位销售人员报价,“我们有时候也吵架。”
这里当然是个超级紧张的环境,开市期间每时每刻的股市起落都牵动着王兵的神经,尤其最近一两年美国商界频传会计丑闻,股市跌宕起伏,王兵不仅跟着加班加点地忙碌,而且工作业绩也跟着波动。他还记得自己那次盯着安然(Enron)的股票,第一天还是50多美元,第二天便降到20多美元,当股票从6美元降到3美元的时候,王兵买回一半,但刚刚落单,新闻又出来说,股票又掉了1美元,几秒钟的时间,少赚了100多万美元。王兵说:“出现这种情况,是你不走运,少赚和赔钱感觉基本是一样的。”他当然也曾经犯过错误,那时他刚刚做交易员,给别人报价时,没有检查新闻,市场变了,他的处理方法没变,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数字错误,让他一笔亏了20多万美元。他说:“干我们这一行,一分钟不小心,就会犯错误。”虽然那次亏钱的数字并不太大,但他一直记得懊悔的感觉。交易员亏钱是难免的,他也有输得更惨的买卖,但由于市场变化引起的正常范围内的输钱,人很难控制,可由于交易员主观错误造成的失误,便难以原谅。事到如今,王兵也觉得,当时的跟头跌得很不应该,他想起来便心有余悸:“如果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你就该走人了。”即便在2002年全球银行大裁员的时候,王兵在他的位子上还是坐得挺稳当,在这样一个钱来钱去的环境中,这当然说明王兵业绩不凡,赚多输少。顺手的时候,他一天赚过400万美元,那次在市场所有人都买3年债券期权卖5年的时候,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卖掉8000万美元的3年债券期权,买进5年的,结果平仓时大赢了一笔。
业绩多了,做到一年半的时候,王兵从一般的交易员(Associate)升到资深交易员,名片上的头衔也换成了VP,挺像那么回事。VP被人翻译成中文,通常称为副总裁,乍听起来好像是银行里的第二把交椅,但王兵嘻笑着说,“副总裁”在银行里遍地都是,在晋升阶梯上的位置不是正数第二而是倒数第二,“头上顶着个什么衔儿倒不是最重要的,你给银行赚了多少钞票,是否有潜力才更能说明问题。”
虽然王兵不把VP这个头衔太当回事儿,但他的顶头上司威因斯坦(Boaz Weinstein)却把这事记得很清楚,如果向他了解王兵干得怎样,威因斯坦就会说:“你应该问他自己,在同年进来的那一二百人中,他是第一个被提为 VP的。”王兵自己似乎没怎么在意,他晃晃脑袋说:“和我一起来的有那么多人吗?我也不知道。”的确,要不是时常有交易员走到王兵的座位,前来请教,谁也不会注意到王兵技高一筹,身兼官职。身为董事总经理(MD,Managing Director)的威因斯坦就坐在王兵的右手边,转椅差不多,计算机大同小异,做的交易也大致相同,每天经历的惊喜和恼火可能都源于同一件新闻故事。 31岁的王兵初出华顿商学院求职,遇到当时才25岁的小老板威因斯坦,感到有些惊讶,但不分职位高低的座椅,很快扫平了那6岁的年龄差,让王兵和威因斯坦并肩作战,相互磋商。王兵知道,在华尔街上有很多像威因斯坦这样的交易员,他们机灵、聪慧,有天生的赚钱意识,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大学或者更早在高中时代,就已经摸清了进入这条世界上最知名的金融街的路径,走这样顺利的路,是来自中国的王兵从来不敢想像的。他不再年轻,要快点赶路。
银行交易场内的级别相对其他行业区别不是很大,王兵如果再升一级,便是董事(Director),然后才是高级职位的董事总经理,晋升台阶的高低是刻划工资的指针,升到VP工资就会提高,但交易员最重要的是业绩表现,就是说交易员是靠奖金赚钱,业绩越出色,奖金的比例也就越高。有媒体报道,华尔街有的交易员一年可以赚到100多万美元,像王兵这样的交易员,因为表现不同,每年的收入也差别很大,20万美元到150万美元都有可能。
但王兵好像从来也没有刻意追求立足华尔街赚大钱,他没有经历过太多坎坷,每一步都是水到渠成。他是看电视连续剧《排球女将》和《大西洋底来的人》长大的那一代,被父母逼着周末默写完英语900句,才可以看电视;他正赶上中国家长千方百计让孩子考取重点中学,以仅超过分数线1分的成绩考入北京丰台十二中。
当1986年6月王兵准备高考时,正值世界杯足球大赛,本来住校的他,为了看球每天晚上回家,凌晨3点起床看电视转播,五六点再契早饭上学,往返学校需要 3个小时。16年后,这份对足球如痴如醉的迷恋还是未改,只是王兵已经不是北京身无分文的中学生,不必熬夜看直播了,他现在可以从从容容地享受足球比赛的现场感觉。他和妻子黄涛从纽约飞到南韩,加入数十万球迷的阵容,亲临现场观看2002年的世界杯足球赛。王兵在北京清华大学的时候就踢球,如今他是纽约野狼足球队的前锋,每周在纽约皇后公园和球友们踢一场过过瘾,同伴大多是在大纽约地区工作、学习的中国人,逢到比赛,他们竟可以拉起11个中国队,外加1个越南队。
王兵于清华大学应用数学系毕业,还得过一项国际数学赛的奖,他觉得大学生活面太窄,除了给他一个逻辑思维的素质,其他方面所获甚微。他在大学和妻子黄涛相识相恋,两人的学业事业比翼双飞。他在华顿毕业典礼上戴上硕士帽的时候,黄涛和从中国赶来的双方父母一起,坐在校园的看台上,笑逐颜开地鼓掌,为他祝贺。而一周之后,一家6口又奔赴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参加黄涛的毕业典礼,她从那里拿到运筹学博士学位后不久,就在位于纽约的花旗银行总部做了金融分析师。
虽然王兵对大学生活印象很浅,用他的话说就是“每天都陷在无数的数学题中”,但无论是在新泽西的罗特格斯大学(Rutgers University)念统计专业,还是在华顿商学院读金融,清华的教育使他打下坚实基础,遇到的一些难题都能轻松过关。他在罗特格斯获得满分成绩毕业,在华顿的第一年成为学校优秀生,上了院长名单(Dean's List)。王兵认为,他的数学头脑和金融知识在他的工作中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工作中积累的交易感觉,平稳的心理状态,对风险的承担能力,以及对赢得这个游戏的追求。他经常说,交易判断通常就是运用“常识”,但无论怎样,清华给了他扎实的数字运算基础,华顿给了他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进入华尔街的敲门砖。
只是王兵很少与别人谈起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在华尔街的感觉,好像他已经融入了那个交易员的世界,没有感到他黄色的面孔在纽约的交易场上有多么显眼。数百人的大厅里,放眼望去,还真的没有几张有色面孔。在大多数华顿同学还在犹豫专业走向的时候,王兵就一门心思希望闯入华尔街做个交易员,交易员不仅和市场打交道,而且也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按照王兵的说法:“每天都在和别人斗智斗勇。”在这个市场变幻莫测和人们脾气易燃易爆的地方,王兵学会了主动出击,与别人竞争,学会了直面冲突,和别人“吵架”,每天都为价格争得不可开交。一旦对方出错,“就要牢牢抓住,毫不留情地赚它一笔。”这口气听起来够强硬了,只是这些也需要循序渐进地学习和融会贯通地使用。
刚上班的时候,王兵很怵与别人通电话,有些东西听不太懂。他说:“有时候,一着急,直想说中文。”听不懂就请人家重复,再不懂就再请人家重复,“千万不要不懂装懂,这会酿成大错”。最初王兵的主要任务是为别人接听电话,一直干了3个月,小事故不断,抄错号码,弄混人名,好在他时常参与讨论,提出交易的新主意,他将此称为是“小试身手”。自己是华顿的MBA,必须亮出真本事,不应该总和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一样。他说:“因为你只会听电话,别人尤其不会找个中国人来接电话吧。”在这个大交易场上,王兵只是在契午饭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是地道的中国人,他指着周围几个正在聊天的同事说:“他们嘲笑我的中餐,比如回锅肉,他们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玩意儿。”
笑归笑,交易员们倒是从来也没有特别介意王兵从饭馆叫什么菜,毕竟大多数人都在纽约待了多年,什么地方的饭菜香味都闻过,也都尝过。每到中午,王兵照例点那些同事看不懂的中国菜,小椒牛肉丝啦,担担面啦,以满足他的中国胃。
华尔街股市按兵不动的时候,王兵也和交易员们一起去附近的餐馆契一顿,在去餐馆一分钟的路程上,这些经常在市场上押注的交易员们也忘不了赌一把,比如从交易场到一个街口以外的中餐馆要多长时间,就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有的说60秒,有的说75秒,再加上走路的速度和中间路口的交通灯等等不确定的因素。谁的预测最接近,谁就可以得到免费午餐。也许是交易员每天做着高强度的工作,这个群体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活跃着幽默的细胞,开玩笑和打赌成为他们放松的一种方式,每时每刻都可以为任何小事赌一把。王兵手里拿着的腰带就是这样赌来的。有一天他和对面一个销售人员打赌,看谁能猜准一位小姐桌上装满硬币的罐子里一共多少钱,结果王兵猜的数字比较接近,那输家因为长期以来一直在取笑王兵的皮带破烂,好像自高中就开始带着,所以便慷慨了一回,去街对面的“GAP”商店给他买了一条式样时髦的布制腰带,但从不在意穿着的王兵,到底也没有舍得将他在中国买的“金利来”腰带换下来。
多年来王兵都理平头,看起来挺牛气的,但也许他这辈子过多地和数字接近,为人处事倒是显得单纯,对朋友也挺实在。刚刚毕业那阵子,他很喜欢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坐在火车上给华顿的同学打电话聊天,最后总忘不了提醒对方,有什么好笑话,给他email过来。他在华顿读书时的邻居杨兰伏曾经和王兵一起做金融课程的题目,觉得这个清华生十分厉害,给他的评价是“聪明之极”。王兵的牌友说他“见钱眼开”,妻子黄涛也口不留情,对此有过评语,她形容王兵一提到赚钱“嘴巴就扯到了耳根上”。
天天都跟钱打交道,王兵当然不会否认自己爱钱心切,他当初在华顿商学院申请暑期实习,提到去伦敦的德意志银行交易场也是心怀激动的,当他站在交易场入口处,抬眼看到据说是耗费500万美金和数十万个色子做成的现代雕塑,那感觉很特别,就像是赌徒进了一个大赌场,“终于到家了(This is home)!”但无论怎样,在王兵看来,首先是喜欢自己的工作,其次是喜欢和你一起工作的人,第三才是喜欢钱,干交易这一行,你必须喜欢它才做得下去。
王兵家住新泽西,每天坐船到曼哈顿上班,通常在路上阅读《华尔街日报》,七八点到交易所的时候,计算机里已经有成百上千条信息在等着他处理,只要往靠背转椅上一坐,眼睛、耳朵和嘴巴就开始全方位捕捉信息。他桌上两个计算机屏幕,平均每一分钟就会闪过一两条信息,加上研究员、市场销售人员和同行们扯着嗓子的叫喊,还有自己抓起电话和客户讨价还价,在这乱哄哄的时候,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未必管用。有那么一两次做大交易的时候,王兵半夜醒来发觉自己手脚冰凉。在华尔街的圈子里,还有人推算出公式,大致是说,交易这一行是按照狗龄计算,1年等于在别的行业里干7年。34岁的王兵说,对未来他没有什么清楚的打算,“干我们交易这一行的人,目光一般比较短浅,想的都是40岁退休什么的。”其实他并不想40岁退休,他说:“我母亲65岁还在工作呢。”和银行家、谘询师不同的是,交易员的经验技术离开这个行业就没什么用了。难怪王兵开玩笑说:“如果干不下去了,我只能去擦鞋。”
德意志银行的交易场上,经常可以看到擦鞋匠在里面转悠,只要有销售员和交易员招呼,他们就走过去躬身服务,人们在电影上看到的交易员边打电话边翘着脚,旁边擦鞋匠忙活着擦拭的镜头,在华尔街各个交易场上都是现实的生活。王兵偶尔也花几块钱让鞋匠擦鞋,但他说自己通常都将鞋脱下来,因为翘着脚“太老爷气”。据王兵说,擦鞋匠们受了他们客户的影响,也有很多人炒股票,而且有时还向交易员们讨问股票行情。
王兵倒不至于去擦鞋。他不仅赶上了美国股市被网络经济烘托得一派繁荣的时代尾声,也遇到了美国大公司频爆丑闻、造成股市下跌的混乱局面。在德意志银行和其他交易员们一起工作,已经让他处于可以定义一个时代的那些事件的中心位置。在美国总统运用法律打击腐败的誓言中,他还会站在华尔街金融的前线,见证到更多的股市风云和商界风波,既成就了他的交易,也丰富了他的人生。
【本文完,全书待续。本文选自杨鸣镝《离开商学院──MBA离巨富还有多远》(明镜出版社出版,中国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该书简体字版,书名《沃顿毕业》)
很多人知道,宾州大学华顿商学院连续8年在美国《商业周刊》的商学院排行榜上傲视群雄,却鲜有人重提旧事,追寻创校人约瑟夫·华顿百多年前的足迹,来踏一踏美国商学教育之路,或探讨现实商界CEO风头、创业致富和大公司丑闻;很多人知道,名校商学院中国毕业生乘经济起飞之风走俏,却忘记提及他们的困惑和挑战。本书从商学院学生找工作,讲到商学院校友网络的形成;从汉斯曼和斯坦博格创业起家,讲到知名校友对商学院运作的影响;从约瑟夫·华顿捐10万美元建第一所商学院,讲到美国商学院的历史背景和运作,用商场经济大人物的一个个小故事,描述商学院的筹资、排名、改革等严肃话题,用近年中国毕业生的真实生活,开辟观察他们离开商学院以后事业发展的视角。本书让读者看到整个美国商学院体系的运作,写出了十几名毕业生的生活,提供给人们近年MBA闯荡商界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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