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乐土》第一部《祥龙风云》选载(15)

龙天任过四十岁的生日,原本只是招待一些亲朋好友的,但前来道贺的人爆满了酒店,龙天任又惊又怕……

不一会儿,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人事局和劳动局等单位的干部职工就三三二二的来了,并且,龙天群和赵宏雪收人情钱的登记处排起了长队。杨菊花和吴学青、江永喜等人大急,又忙增加了六张桌子;可是,人员还在不断地涌现,又增加了仅有的五桌,但还是不够坐。到中午十一点半钟,各乡镇、各科局的负责人也蜂拥而至,龙天群登记收钱处挤了个水泄不通。室内室外站满了人。江永喜和吴学青等人手忙脚乱,不知将这么多人如何安排。几个人一商量,只好叫吴学青上楼去告知龙天任。

龙天任靠在王中文身后看麻将,参考王中文出牌;王中文不是来个“自摸”,就是“将一色”、“青一色”,钞票花花地流进他的抽屉里,脸上笑颜逐开。龙天任听到楼下人群的嗡嗡声并没有介意,这时,吴学青上楼来将他拉到了一边,小声地汇报了这一情况,他一听就愣住了。慌张地跑下楼来,一瞧就傻眼了,望着一张张热情的面孔,他如丧考妣,心想:“现是大抓廉政的风头上,从中央到地方就因为大操大办婚丧喜事,处分了一批又一批干部,陈青栋和常化凯正愁抓不到我的把柄,这一下可给他们找到话茬了。”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到正在招待客人的江永喜面前,将他拉到一边严厉地问:“是谁叫你们通知这么多人来的?”江永喜和吴学青面面相觑,都说没通知各乡镇、各科局的领导;杨菊花见他难看的脸色,忙走过来问情况。龙天任气的发抖,转向她说:“是你通知这么多人来的吗?”杨菊花似有委曲地说:“没有呀,我哪里认识这么多的领导……?”“不知道他们怎么来了?”龙天任怒吼道:“现在从中央到地方抓这么紧,你们想要我早点下台是吗?……我早就说不过什么鸟生日,你们偏要我过个什么生,--你们给我将来客都请回去……”

“龙县长,你是说将我也赶走吗?” 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龙天任转头看去,见是劳人局退休的老局长丁春富,颤悠悠地从人群中向他走来。龙天任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忙伸出手迎上去,但丁老局长耿直而暴躁,他一甩手说:“你就当了个副县长是吗?了不起了是吗?过个生不接我们,我们知道消息后来了你说还赶我们走?”龙天任知道他的脾气,惴惴不安地说:“老领导,真是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您来了,……现在廉政抓的紧,我龙天任是忘恩负义的人吗?我的苦衷您理解的!”丁春富大声道:“你以为你是县长了我们就来巴结你的吗?我和人事局的这些干部职工是瞧着你这个人来的,而不是瞧着你的职务来的,我老都老了还求你什么吗?……现在象你这样的清官还有几个?象你这样把房子让出来、对上送礼你自己掏腰包的还有几个?你过个生我们来玩一下怕个什么?”这时,人事局和劳动局干部职工都围了上来。

有个五十多岁的干部说:“我们惦记你的好处呀,来喝杯白开水总可以吧!我们一会儿就走--”有的说:“龙县长,您为我们大家造了福,我们想来说一声祝福的话是应该的吧!”还有的说:“我们家里什么事您都去,我们来赶情也不应该吗?”望着一张张热情的脸,听着一句句感人肺腑的话语,龙天任心潮澎湃,眼泪都快滚落下来。他双手合十,亲切地说:“感谢大家,我能理解你们……可是,我们没做这么大的准备呀!”吴学青在他后面说:“您进去陪王书记,这里交给我和江部长!”江永喜也说:“天任,这些干部是来尽一下对你的情意的,现在都是中午时间了,我们有什么吃什么,大家也不会计较的。”龙天任和大家一一握手;但对一些乡镇和科局领导,他似手马虎些,然后走进包房里陪王中文去了。

这时,一些没找到座位的人就准备离开。叶忠宝就和吴学青、江永喜商量说:“吴叔、江伯,我们在旁边大中华大饭店再定几桌如何?”吴学青和江永喜认为也理,就叫他快去联系。叶忠宝跑去,一会儿就联系好了,好歹将没找到座位的六七十人安排到了大中华饭店。

过了一会儿,龙天任下楼来,见大厅里来客都有了座位,稍感慰藉。他心里很复杂,也十分地清楚,在这几百人中,有一部分是出于真情厚谊来的,但还有一部分乡镇领导、科局领导是奔着自己这个常务副县长的职位来的。他现在心态不同了,他并不是要树立自己清廉的形象,而是担心过四十岁大操大办出问题,给常化凯、陈青栋等人找到攻击的藉口。

他失落地走上三楼,刚走到“玖瑰”包房门口时,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等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玖瑰,双手举到他面前,轻声细语地说:“龙先生,这是九十九朵玖瑰,是一个您熟悉的女士送给您的:祝您生日快乐!”龙天任一呆,但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心里百感焦急,思绪万千。小心翼翼地接过玖瑰花,颤声说:“感谢那位女士的一片心意和祝福,感谢你的到来!”将玖瑰递给站在门口的女服务员说:“请你帮我收好,客人走后再给我!”

他拉开“玖瑰厅”的门时正准备走进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说:“谁送的九十九朵玖瑰?那是代表天长地久呀!”龙天任一呆,吃惊地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黑瘦的中年人:焦贤友在吴学青的带领下笑嘻嘻地跟在后面。龙天任大喜,伸出大手紧紧地握着焦贤友瘦长的手说: “贤友,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焦贤友道:“先别问这些,下面还有两个人呢!--孙伯江和曾有兴还在楼下。”龙天任想了想道:“那正好,这个包房里还没有坐满,你们帮助陪王书记。”将焦贤友安排进了包房,又手忙脚乱地跑下楼来,只见先前坐在宴席上的县工商银行冼行长和几个副行长正热情地与曾有兴说话。

孙伯江一见他下楼来就骂道:“你小子可以呢,过四十岁也不主动说一下,要不是杨菊花说,我们还不知道呢!”龙天任一面与他们热烈地握手,一面瞬了杨菊花一眼说:“嘿,你没通过我就给我同学说了?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杨菊花轻笑道:“是前一个星期,焦贤友打电话找你,你不在家,我不小心说了出来。我又没叫他们来!--只有这个事没向你请示汇报,我犯法了吗?”孙伯江笑道:“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们?不欢迎我们现在就走!”龙天任笑道:“你们能来我真太高兴了,从舒呢?”曾有兴从几个围着的行长堆里走出来说:“他到北京开会去了,叫我们带了一幅郝书记送他的字画转送给你,很有纪念意义的。”说笑了一会,龙天任将他们带上玖瑰厅,与王中文介绍了从省城来的同学。这时,吴学青安排开席。

龙天任向王中文介绍三个同学时,打趣地向他介绍是“小焦”、“小孙”、“小曾”,并没有过细地说出他们的官职;王中文似乎不以为然,也跟著称起“小焦”、“小孙”来,对这几个“小”字辈的态度还有几分倨傲。过了一会,县工商银行的冼行长从楼下上来敬酒,首先走到曾有兴后面说:“曾处长,我们找您是踏破铁足无觅处,找您找的好苦,没想到您是我们龙县长的同学……。能在这小小的祥龙县见到您,真是三分有幸。--我先敬您一杯酒!”王中文听了一惊道:“什么?他是你们和陈县长、常县长找了多次的曾处长?”冼行长陪笑地说: “是呀,说来惭愧,我和陈县长、常县长为贷款的事多次找过曾处长;有一次在曾处长的家门口守了半夜,也没有守到曾处长回家,--来,我敬一杯可以吧!”王中文慌忙站起来,一脸的恭维说:“天任,你真是马虎,为什么早不介绍?”龙天任对王中文前倨后恭的态度感到有趣,笑道:“我早介绍了呀,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嘛!”王中文感概地说:“你没有说他们是哪个部门的呀,这位元曾处长可是关系我们全县经济改革成败的关键人物呀。”

矮胖矮胖的曾有兴哈哈笑道:“王书记,那你不把我说成翻云覆雨的齐天大圣了?”一桌人都笑了起来。曾有兴并不理冼行长,而是举起杯来说:“王书记你不知道,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住一个寝室,天任是我们中的老大,温从舒排在老二,他样样比我们优秀,我们都听他的;今天不同了,他要听我们的!贤友、伯江,我们几个首先敬天任一杯,祝他生日快乐。”焦贤友举起杯来说:“我们早晨出门时,温从舒就给我们专门交待,要我们代他敬你一杯,来,干杯!”龙天任特别高兴,他举起杯来说: “好,你们能来,是我没想到的,喝!”说着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冼行长就要酌酒,焦贤友阻拦说:“瓶子给我,还没到你酌酒的时候。”他拿起酒瓶,先从龙天任酌酒,然后端起杯子说:“天任,我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尔,这不是吗?你上次虽然没选上副县长,在王书记的亲自培养教育下,党和人民需要你,把你推到了副县长的位置。要是当初留在省城的话,你不沦落为打工仔?还得找我们要饭吃?来,我敬你!”一面说一面看王中文的反映,只见王中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龙天任明白,焦贤友是在挖苦王中文选县长时没帮忙,显然是要给王中文难堪,忙岔开话题说:“此话到此为止,你们今天能来,我比什么都高兴,你在同学中排在老三,来,我跟你喝一杯再与他们喝!”

于是,酒桌上碰杯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孙伯江的嗓门最粗,声音最大,他大声道:“天任,我得跟你喝个双杯,我这次可送了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给你送了部手提电话,你说该不该喝个双杯?”焦贤友道:“人家曾有兴送的一万多元的电脑,比你的价值不低;温从舒送的是郝书记给他的字画,郝书记的字不出名,但人出名嘛。”龙天任十分感动,王中文听说,激动地道:“是吗?能得到郝书记的字,那是三生有幸呵!能不能拿出来看看?”孙伯江就跑到楼下车上拿画,不一会儿就拿了上来。展开一看,是一幅横幅,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公生明廉生威”落款是郝 XX,X年X月X日。王中文奉在手里,盯着郝书记的名字爱不择手,连连说:“刚劲有力,笔走龙蛇,有毛主席的书法风范!龙县长,你可得好好保存哦!这可是无价之宝。”龙天任将画收了起来,笑道:“好,我将他挂到书房里,天天看。”

晚上,乘电梯到了488号总统间,只见里面人声噪杂,吆喝声此起彼复。推开门一看,只见三个同学正与王中文打麻将;陈青栋、常化凯及工商银行的冼行长在一边陪看。见他进来,几个人都七嘴八舌地叫喊起来,几个同学说他不该不陪酒,有的笑他发了,下了猪仔;有的故意讥笑他连个招呼不打就走了。陈青栋羡慕地说:“龙县长,听说你得了一幅郝书记的字画呵,那可是天大的荣幸啦!”龙天任淡淡一笑:“郝书记又不是专门送我的?是送我同学的,我只是沾了点喜气而已。”

孙伯江说三个人都赢了钱,王书记输了。王中文沮丧地说:“龙县长呀,你的几个同学太厉害了,把我整了一万多元出来了;不过,我今天跟他们学会了打赖子。”龙天任嘿嘿笑道:“你们几个准备到我们祥龙县发笔横财了回去的吗?可不能赢我领导的钱啦!”转向王中文说:“晚上我还没安排呢,是在宾馆里吃饭,还是再到白雁饭店吃饭?”王中文温和地说:“不用你管,常县长已安排好了,你到时候陪着就行了。”这时,陈青栋一拍他的肩头说:“我跟你商量一点事,我们到隔壁房间去说。”龙天任心里暗暗好笑,陈青栋每次与他谈事,都是用命令的口吻:“我跟你说个事!”今天他怎么变商尚量了?心想:“今天他和常化凯两个人都陪着,就是奔着曾有兴这个信贷处长来的。”

到了隔壁的487房间,常化凯也跟着进来了;陈青栋与龙天任挨着一个沙发上坐下了,又一拍他的肩膀说:“你呀,真是不够意思,过四十岁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与我说一说?怕我们几个常委喝了你的生日酒吗?”常化凯也帮腔说:“我们是下午才得到的消息,龙老弟真是瞒的我们好紧。”龙天任与他共事一年多,常化凯每次说话都是阴阳怪气地,今天是第一次听他称自己为“龙老弟。”他心想:“去了那么多的人,收了那么多的人情钱,我得留一手,有进有退,莫让他们抓到了把柄。”

想到这里,淡淡一笑说:“不是我不与两位老兄说,实际上不想对任何人讲;王书记是江部长不经意地说漏了嘴,他才知道的。我压根儿不想过什么四十岁,是老父亲和岳父岳母坚持要杨菊花给我过这个四十岁,……只打算招待几个亲戚一下算了,在白雁饭店给我预定了四桌,没想到人事局和劳动局的老同事都去了,我下楼来一看就傻眼了,恼怒的不得了,那个气呀,不知从哪儿出来的……”“所以你就要把来客赶走,丁老局长就骂你了是吧?”陈青栋亲切地看着他,打断他的话说:“老干部也是出于对你的尊敬嘛,何况你对那些手下又不错,怎么能赶人家走呢?”显然,这几句话是给龙天任吃定心丸,他们不会对外反映他生日收礼的问题。龙天任想:“他一定知道当时的情况,很可能到场了多少科局长、多少书记乡镇长都听人说了,他俩会不会‘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我且要堵住他们的嘴巴。”

因此,莞尔一笑说:“我们杨菊花是说,是不是该象洪大姐过生日那样,好好的热闹一下,起码县长们要去喝杯水酒;我说现在情况不同了,从上到下抓廉政这么紧,一再强调领导干部不准大操大办婚丧喜事,为这点事倒个莓不合算啦!但现在的人啦,真没办法……”这几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陈青栋的老婆过四十岁时,其场面还要热闹,规模还要庞大,所收的人情肯定就还多了,大家彼比彼此。陈青栋自然也明白他说这翻话的意图,狡黠地一笑说:“我们这些党员干部也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呀,这都是人之常情嘛,人在一起相处时间长了,多少就有了感情;孔夫子不是说了吗:克已复礼为仁,这个‘仁’字太复杂了嘛。”常化凯忙道:“对呀,孔夫子说的‘爱亲之谓仁’,……”陈青栋不等他说下去,一挥手说:“还有个事--。闹了半天,我们踏破了铁足都没打通的关节--省工商银行信贷处的曾处长原来是你的同学呀,你可瞒的紧啦。”龙天任一本正经地道:“我可不知道他是什么信贷处长,见面时也很少谈工作,几个同学在一起了不是谈家庭,就是谈风月,哪个问他工作上的事?”

这几句话说的不亢不阿,陈青栋无言以对,他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说:“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我们都算祥龙县父母官了,祥龙县经济改革成败就在我们这个班子手里。我们希望你对曾处长做做工作,帮我们贷个几千万元,解决几个上马企业的燃眉之急;如果贷不到款的话,过了春节只有停工了。”他刚一说完,常化凯就插嘴说:“龙县长是个有本事的人,自己同学的工作能做不通吗?”陈青栋打断他的话说:“我下午已跟曾处长谈了我的想法,他没有松口。这个事一点也马虎不得,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做通这个工作,回扣一分都不会少你的。”龙天任暗暗好笑,心想:“新厂上马时不严格论证,现在遇到资金来源的问题,就成了热锅里的蚂蚁,要是我做通了工作,将来欠下一屁股的帐谁来还?”因此敷衍道:“我尽量试一试看,曾有兴这家伙的工作特难做,我想想办法再说。”

临出门时,陈青栋想起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说:“对了,我忘了问你,曾处长有什么爱好?”龙天任一听直挠头皮,因为曾有兴没有特别的爱好,想了想说:“他好象没有特别的爱好,他是很顺便的人……”陈青栋一听就把拉长了脸,不快地说: “你这人啦,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哪个人没有个爱好?比方说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的?”龙天任心想:“不给他一个答覆敷衍一下,他是认为我没有诚意的,不如来个恶作剧为难一下他。”猛然想起几个在一起,他们谈论最多的是女人了,想到这里开心地道:“对了……,他好象喜欢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陈青栋会心地一笑说:“哈哈,我知道了。”

半个月后,陈青栋和常化凯果真弄了一个没“开封”的美女给曾有兴送去了,曾有兴打电话将龙天任臭骂了一顿,龙天任听说后大笑不止,但同时,对陈青栋与常化凯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做法毛骨悚然……

-待续(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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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作者:曾仁全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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