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之四《少年失学》

1972年当我初中毕业时,正值文革后期。按照当时的血统政策,年仅14岁的我,尽管门门功课优秀,仍要理所当然地走向农村那“广阔天地”。
在那“广阔天地”里,确实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锄地、割草、拉车、推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

14岁,正是人生读书学习的黄金时期,我没有任何的奢求,只求和正常的青少年一样,能坐地教室里学习,然而就是这最起码的权力却得不到。14岁,我才14岁啊,凭什么把我拒之校门外?人的一生有几个14岁啊!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就算父母有罪与我何干,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没有享受过一天地主资本家的生活,怎么也成了罪人,凭什么剥夺我读书的权力?凭什么剥夺我们做人的尊严?这就是伟大的社会主义社会吗?老师告诉我说“出身不能选择,而道路可以选择”,为什么不允许我自己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而今,大好的的读书年华,劳作在那尘土飞扬的黄土地里,看到同村的伙伴们兴高采烈地骑着自行车,哼着唱着放学归来,和田里的农夫们(包括我)欢快地打着招呼,我的心在流血,眼泪撒落在脚下的黄土里......

我迷惘了:我的一生难道就这样渡过吗?

就在这时,一个与我有着同样命运的同村伙伴(多年前已在外地去世)找上门来。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进门便问:“今生打算怎样渡过?”我愕然,他却顺手打开手里的书,是一本《三字经》,朗朗读道:“经子通,读诸史,考世袭,知终始”,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我们应该从《论语》学起,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三教九流,二十四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才是我们应走的路”。我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于是,在我人生的旅途中开始了第一个转折。

然而读书,读诗书,读古书,在那火红的年代的里,这些都是“封建糟粕”是受批判的东西,别说请教老师,就连最起码的书本也无处找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正是“批林批孔”岁月,我进城买回了一本《论语批注》,虽曰“批注”,我却反其意而用之。于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已所不欲,勿使于人”;“苟子之欲,虽赏之不窃”;“邦无道,富且贵也,耻也;邦有道,贫且贱也,耻也”......

正是这“子乎者也”的声音,唤起了一个被社会抛弃的儿童、一个不被临里正眼相看的下等人的儿子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在我的心中,树起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绘出了一个宏伟的蓝图:我要做一名伟大的学者,我要做一名伟大的政治家!“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天下是天下苍生的天下,不是任何人的专利,我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金子总有放光时,“贱时岂殊众,贵来方悟稀”。

基于伟大的理想和宏伟的抱负,身处那原始的蛮荒困境,处污泥而不染,我自顽强地拼搏、成长......

于是,白天学,晚上学,田间地头劳动空间学,似乎着了魔。慈母不知我心,怕我得了精神病,写信告诉父亲,父亲长信一封,语重心长:“汝刻苦读书,乃是好事,然而只要有心,书不在多,岂不闻:刘备一生不好读书,公子重耳一生不嗜文,后来竟成了不世英雄......”。父亲一番话,扭转了乾坤,使我明白,人首先要生存,然后才能是精神追求。于是,修河、挖沟、出外打工,小小的年纪尝尽了人间的冷暖,世人的艰辛。

那年月,我们这样的人出去卖苦力打工也是不允许的。我们生产队里劳力多,队长为了生财,决定抓号出去打工创收,也巧我和哥哥都幸运地抓上了,但我在外边干了几个月我就被招了回来,后来听说是会计说“他们地主子弟都出去挣钱还行”,卖苦力也要论出身,天理何在!

大约到了1977年,地富帽子刚刚摘掉,我找到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也是我的同类,我们一个地主子弟,一个富农子弟,我约他去找民兵连长报名参军,民兵连长在门缝里回答说,报名已经晚了。后来了解到,他们根本还是拿我们当另类的,当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耻笑我们呢。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七八年,高考制度恢复,当时我正在修河工地上,闻之欣喜万分,一番拼搏考进了重点高中。在大好的读书年华6年过去之后,当时的我已经是生产队里的正式劳力,也是家庭的主要劳动成员之一,再重入校门,我带着多方面的压力又走进高中校门,开始了我的人生第二个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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