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姑娘小芳的故事

刚刚流行《小芳》这首歌的时候,故事的主人公还是个学龄前的孩子。那时我刚刚读中学。文艺生活非常贫乏的时代,这首《小芳》迅速红遍了大江南北。以至于后来,我们一谈到农村这个地方,就戏称“小芳家隔壁”。

我要写的这位小芳,就住在城乡交界的县城边上,和我家隔一条马路。

读小学五年级那年,我们搬了新家,就是现在老房子所在的地方。小芳的妈妈还很年轻,是个淳朴的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与人交往热情实在,常常来家中和母亲聊天,来的时候就带着小芳,那时还是个幼儿,在妈妈怀里抱着。

但是,她的妈妈从来不会邀请别人去她家里坐坐,因为小芳还有个哥哥,是个脑瘫的智障儿,大约应该有7、8岁了,但是还是2、3岁的样子,极傻,生活一概不能自理。我只见过一次,是某天和同学一起,透过他家大门的缝隙看到的:那个傻孩子被放在院子里的一张小席子上,流着涎水,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表情中有一种滑稽的沧桑,感觉象一只蠕蠕而动的虫子。

那时虽然年纪小,恶心惧怕之余,也会觉得出这一家大人的惨苦:这样的孩子,不如死了吧。

后来,那个瘫傻儿果真死了。小芳的妈妈又生了一个女儿,是小芳的妹妹。她妈妈如释重负地说: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康,活蹦乱跳的就好。再后来,因为家里的事多,来往不象从前那么勤了。有时小芳带着妹妹来借用家什,忽然发现她又长大了许多。

小芳读书读到什么时候,我没有印象。只是读大学以后,有一年回家,知道小芳已经不读书了。农村的孩子,尤其又是女孩子,不读书也是很正常的,认识几个字,然后帮着家里干活,然后,就等着嫁人了。

有一年我暑假回老家,正赶上闹地震。地震的当天晚上,大家都搭建帐篷,甚至有露天而眠的。小芳一家很安然地睡在房子里,她家那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在地震中裂开好大缝隙,烟囱也全都倒塌了。

那时小芳已经做了小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边远的小县城里,舞厅、酒吧、洗头房这类营业场所迅速繁盛起来,营业内容的晦暗超过了大城市,在外地工作生活几年,一回去的时候,看到曾经质朴清寒而亲切的城镇,忽然覆盖上一层俗艳的繁华,能吓人一跳。

今年五一,我去山东临沂,朋友开车带我们在城市里转了一圈。路过一条街道,两边都是大玻璃窗的洗发屋,小姑娘们在里面坐着高高的凳子,或站在门口,一概是吊带装,裙子已经短得不能再短,展示着年轻白皙的皮肤。这一景象,我在上海也没见过的,也是与时俱进吧?我想到了小芳。那年假期的清晨,我见到她,若不是她径直推开她家那一扇寒碜的大门,我是认不出的。算算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娇嫩的花朵一样,可是不适宜的打扮很是惊人:北方风沙吹打过后,又经粗陋雕琢过的面孔。

在西安、上海的娱乐场所的门廊、大厅中,也总是簇拥站立着许多职业暧昧的年轻女性,鄙薄不齿之余,有时候我会想,她们有什么样不得已的背景,要从事这种职业,一个人沦落到出卖肉体而谋生,总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我知道在大城市豪华生活的中心,也有一部分人,虽然家境很好,自己也完全可以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但是仍然从事着出卖肉体的营生,为了虚荣,或者贪图享受。但是,小芳肯定不属于这个群体。

邻近的人,谈到小芳的时候,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有什么样的人,都不约而同采用了窃窃私语的方式。有一天晚上,也许是凌晨,小芳家里发生了争吵,吵骂哭喊了一阵,归于平静。第二天,听说小芳和妈妈发生了吵闹,妈妈动手打了她,小芳喊着去死,一头撞在墙上,头撞破了。

小芳的妹妹也不读书了,找了个工厂在打工,收入很低,大约每个月小几百块吧。在缺乏资源、经济寒碜的小镇,没有土地的打工族,生活的问题很严峻,也很紧迫,没有安全感,朝不保夕。小芳的爸爸做泥瓦匠卖体力,四处打零工,年纪不饶人了,小芳的妈妈只在家中祈祷上帝的佑护,在偏僻的农村,象她这样的妇女还有很多很多。

小芳还是在做小姐,小姐,也是要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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