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叫莱拉的黑人女性,逃亡在非洲、法国、墨西哥和美国等地。她的背包里始终带着一本书,法国著名思想家法农的《地球上苦难的人们》。这是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克莱乔小说中的故事。
十六年前,我从中国广东大鹏湾,乘一叶小舟逃往香港,随身携带的,是我在1989年六四后入狱几年的日记。我不知道路在何方。香港郊外的荒山上,一步一回头,心绪茫然的我,就这样凄凉地告别了故国。
幸好,北欧的瑞典向我们慷慨地伸出了援手,给我们一家提供了一块安栖的绿洲。这里,一望无际的森林,星星点点的湖泊,以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自然之美,安慰着心灵痛楚的异乡人。
东欧的流亡作家曾教我们摆脱流亡心态,让自己成为沙漠中的一粒沙,消失在人海之中。我倒是甘心情愿地,化为瑞典森林里的一片树叶。
在阳台上遥望蓝色的波罗的海、白色的船影,我有了一种宁静知足之感。往日的坎坷和苦难,似乎被我收拾停当,搁置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去了。
偶然,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令人刻骨铭心的自问:"我是否配得上我所遭受的苦难"--也会触动过着安宁的教书生活的我,令我的内心不能安宁。于是,我在这些年里为国内人权受害者代言,帮弱小的西藏呼吁,力图揭开中共当局要捂住的伤口,我总是与满腹冤屈的失败者站在一起。
当《瑞典森林散步》一书即将在台湾问世之际(允晨文化),秋色已染上门前的枫树,正是刘禹锡的诗境,"数树深红出浅黄"。在这本书里,满怀感恩之心的我,力图把这个北欧小国的方方面面,描绘得色彩斑斓。
来自一个闭塞的东方专制国家,我充满惊奇地观察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瑞典人有那么长的带薪假期享受森林小木屋的乐趣?为什么瑞典女性要和她们心爱的男人平分帐单?为什么瑞典资本家被称为"人道资本家"?为什么只赞扬一句中国"政治稳定",瑞典首相就差点被弹劾?瑞典国王为什么不能发表对政治问题的看法?普通瑞典公民为何有权到政府办公室查阅官员的收入和支出?为什么瑞典愿意让附属国挪威和平地独立出去?瑞典的平民王后为何高贵?伯格曼的电影有什么奥秘?影星嘉宝因何息影几十年?......
瑞典在全球民主指数中排名第一,它创造了举世闻名的"瑞典模式",每年颁发大名鼎鼎的诺贝尔奖。在追索瑞典民族的理念及其历史背景的同时,我也把目光投向连接斯堪地纳维亚半岛的大陆--欧洲各国,投向中国文坛。
我仍然在流亡。在无可弥补地失去故园之时,命运让我变成一个作家。汉娜.鄂兰曾说,最终能带来拯救的是作家、诗人和讲故事的人。在我的第二故乡,我用我的母语讲故事。母语就是祖国。放逐中的写作,是精神上的回归,是一种自我拯救。
克莱乔笔下的黑人女性在周游各国后,终于决定回到她已经失去记忆了的摩洛哥乡村。我还会继续与瑞典森林为伴,直到那镌刻六四受难者名字的石头发出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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